“七郎,你怎么来太原了。”
陆晖没吃完的那碗冷淘,现在换了主人,正在被少年稀里哗啦的往肚里塞,陆晖瞧着少年这般模样,也不禁好笑。
这被蔡京带过来的少年便是陆晖嫂嫂安氏的族弟,马技好得让李忱生出爱才之心,将自己骑的鸣柯马相赠的安十三郎安朗。
陶碗里的汤汁都被全部倒进腹中后,安朗才有空来回答陆晖的问话。
“受人重赐,自当来报。”
少年面容稚气尚存,但神情中的坚定却是不容置疑。
原来在陆晖与李忱离开后,陆明依约将鸣柯马牵去送给了安朗,也照着李忱之前的吩咐说是爱他马技,不忍见他在蜀马上困顿云云。
这等厚赠,相赠人又是这般言语,换做常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受了,可偏生安朗是个倔性子,马虽然受了,但总抱着无功不受禄的心态,说是什么要报答青眼相看,赠马之恩,在问明白陆晖和李忱的去向后,居然真就一个人跑来太原了。
太原和阳曲之间快马也就一日路程,可是安朗要来,却不是简简单单的跑过这七八十里路就可以了。其中辛苦,看他过了这么多天才到,还有现在这般狼狈模样便可以知道了。
“可是李郎君已经不在太原了。”
陆晖无奈的看向安朗,李忱在几日前已经离了太原,往东都洛阳而去,并从那里坐船去江南,安朗一届少年,能从阳曲追到太原已经不容易了,哪里又能有本事再跟去江南。再说,李忱现在的行踪,便是陆晖,也是不知道的。
“那……”
安朗垮了脸,十三四虽是最容易热血上头的时代,亦是最容易灰心丧气的时代:“我……我跑出来,一时半会也没打算回去了。”
“你便先在我这里呆着吧。”
陆晖对安朗还很是有些好感的,不论是马技还是勇气,又或是受恩当报的信义,这样的少年,都是不可多得。
“李郎君的行程我一时也不知道,等他安定下来,会想办法给我写信的,那时我再想办法替你开了过所,去寻李郎君如何。”
“那就谢过陆阿兄了。”
安抚好了少年,陆晖让阿乐带着安朗去寻个地方休息,自己则重新回了书案前,寻出两张素笺开始写信,一封送往阳曲替安朗报平安,另一封……却是送到西京的李清和处。他唯一可以联系上李忱的方法,便是依靠李清和。
“清和仙师……”
墨字在纸上不断被写就,本来困顿不已的陆晖,此时却已经完全摆脱了困意,写得入神的他,此时已经浑然忘却最初写信的用意了。
梆梆梆……
更声悠长,终于住了手的陆晖望着厚厚一叠纸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老天爷怎么这就到三更了,完了完了明天……”
头一日写信写到三更后,本就困顿不已的陆晖更是哈欠连天,搞得分派在他属下的一干计吏都在互相使着眼色,奇怪这位新任巡官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陆巡官可在。”
在陆晖差一点就要把脸拍到计薄上去时,赵柷出现在公事房前。
“见过赵司马。”
“相公堂前议事,唤你前去。”
赵柷行事雷厉风行,简单说过后便拽着陆晖往议事正厅行去。
“禀相公,行军司马赵柷并同巡官陆晖求见。”
“进。”
赵柷和陆晖算来得比较迟的,到得议事厅前时,厅里已坐了不少人,正中主位上令狐楚正坐着与人说话。
陆晖随赵柷进了厅中,赵柷尚且罢了,第一次踏足此处的陆晖则毫无疑问的收到了一干人的注目。
“这便是今科状头陆子吉?”
右手第一个座位上,一名精瘦绿袍男子笑道。
“这是郑掌书。”
赵柷还是很照顾陆晖的,含笑替陆晖介绍起厅内一干幕府同僚来了。
“某阳曲陆晖,见过郑掌书。”
掌书记郑从谠亦是进士出身,已经有过一任为县尉的经历,此时正在守选,恰逢令狐楚重任河东节度使,便受了征辟,就任掌书记。
郑从谠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年岁甚轻,实际上,大约是令狐楚爱拔擢少年的缘故,使府中的幕官基本都是青年,偶尔一两个鬓发花白的,倒显得十分稀奇。
赵柷领着陆晖介绍了一通后,该来的人也差不多来齐了,令狐楚一声咳嗽,原本嗡嗡的说话议论之声,立时消弭无踪。
这番会议似乎是使府数日一次的常会,先由幕官们向幕主通秉这些时日所办事情,陆晖静静听着,轮到他时,怔了一怔方才进入幕官的角色,朗声道:“禀相公,某由郑司马分派,清理计薄,除朔云二州外,其余均已清理完毕。”
“和顺如何。”令狐楚问道。
仪州是河东节度使治下,与成德昭义接壤的一个州府,下辖四县,和顺县便是仪州下辖四县其中之一,与成德相邻,常年受河北兵侵扰。陆晖所清理的计薄,也属和顺县的最为零落不齐。
“并相公,和顺县计薄并不齐备,记载也多有出入。”陆晖略一停顿,补充了一句:“某查和顺历年计薄,多是如此。”
和顺县的计薄缘何如此,但凡对地理形势有些认知的都心知肚明,陆晖说往年多是如此也只是隐晦的提一下事出有因罢了。
“嗯。”令狐楚颔首:“这些时日为着交接,诸位辛苦了。”
“不敢当相公如此言说,某等自当尽心竭力。”
赵柷代表一众幕官致答。
“老夫离河东一年有余,诸州县或有变动,已不得知,因此老夫决定离太原去巡查一番。老夫不在使府中时,由赵司马并同郑掌书处理诸事。”
节度使巡查州县地界,乃是应有之意,令狐楚的分派也很正常,众人唯唯领命而已,只是到了点随行人员时,却点到了陆晖的名字。
“陆子吉亦随老夫同去。”令狐楚瞥了一眼有些小受惊吓的陆晖,又跑出了一枚不大不小的炸弹:“老夫此行,先去仪州,和顺多年计薄混乱,民事惫怠,县令韩直方庸碌无为,郑掌书替我写就文书,撤去他和顺县令一职。”
“诺。”郑从谠拱手:“却不知相公属意何人继任,还是有仪州知州表举。”
“陆子吉继任!”
五个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于是,在河东使府清算了快一个月的计薄之后,陆晖以河东巡官身份兼任了和顺县县令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