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和顺县令。
韩直方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很没什么意思。若换一个地方,县令换谁做不是做,县令一个职位的更换,别说是节度使,便是刺史,在某些情形下也是可以任免的。换而言之,这句话在普通情况下来看,其实应该是废话。
可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和顺。虽然只是一个中县,一个堪称穷乡僻壤的中县,但偏生却是和成德镇毗邻的中县,是前任县令死后,朝廷也好,使府也罢,都找不出人愿意来任职的地方。
所以韩直方没有说废话,他很是明白的在提醒张成德,这个巡官眼下是有节度使的命令,是有金饼挥霍收买,可是再怎么,巡官也只是巡官,你要想继续用和顺的钱粮养的你兵,还是得靠我韩直方。
张成德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气急败坏的韩直方,哈哈一笑:“陆巡官,你这见面礼我张某人是想收,可是某麾下的兄弟们,可还是指着和顺吃饭的,巡官是不是也想着帮忙解决解决。”
“和顺镇兵,自有和顺钱粮供养。”陆晖微微一笑,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展开朗声诵读起来,却是令狐楚罢免韩直方和顺县令之职,由陆晖兼摄的手令,读完还怕张成德不信,直接便把这盖了河东节度使大印的文书告身丢给了张成德。
“某接任之后,镇将所需,自然一应当如故。”陆晖抬起马鞭指着气急败坏的韩直方:“奉相公令,需拿韩某盘查计簿,还请张镇将助之。”
韩直方怎么也没闹明白,刚才还在营房之中与张成德许下约定,怎么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就有众叛亲离的惶急感了,待得张成德不怀好意的眼光看向自己时,他更是急跳了脚:“张成德,别说这个姓陆的是不是空口白牙的唬着你,便不是,等成德大军来了,你难道还要去以卵击石,用你那千把人去寻死不成。”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陆晖笑吟吟的接了一句:“我便不信张镇将之志,只为一县镇将。张镇将,富贵险中求,若有一战,某才好上表,向相公为你请功,是也不是。”这言下之意,竟然是不怕成德军的威胁,反而有挑唆张成德求战之意。
“鸟尽弓藏,张成德,你自己想清楚罢。”疯子,真是疯子……韩直方气哼哼的一甩袖子,自来文官以保境安民为第一要务,这么出了个怂恿张成德去打仗的疯子,而且看张成德这模样,仿佛还颇为意动。
夹在两方中央的张成德看着陆晖与韩直方两人唇枪舌剑,尤其是陆晖那句“若有一战,才好上表请功”说将出来时,眼中更是闪过愕然神色。
张成德蓄养精兵,自然不是只为在这和顺县城里称王称霸,而是积蓄力量,待价而沽,这陆晖一口叫破他心思,自是不由他多看几眼这位年轻巡官了,至于韩直方……张成德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人整日嚷嚷和顺如何成德如何,只当这和顺县一县之地,便是天下所有了。
心中有些踌躇,张成德又扫了一眼陆晖这只队伍,为首的陆晖身着青袍,胯下一匹大宛马神骏无比,其价只怕不下数百贯,他身侧的那个少年,眉目间虽然一团稚气,可是胯下那一匹鸣柯马也是贵重非常,再后面那几十骑都是人人甲胄精良,马匹也是一色的上好军马。
一个巡官骑着价值数百贯的大宛马……张成德心底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不显:“陆巡官名姓听着好生熟悉,却不知……”
“我阿兄是新科进士状头,李相公亲自点中,圣人赐过宴席,令狐相公表奏圣人,请我阿兄入幕的。”陆晖尚未答话,安郎便嚷嚷了起来,陆晖在京城的诸般纷繁经历,乡人如何知道,金花贴到乡时,自然是怎么好怎么吹捧,安朗听得多了,便也记在心中,此时便嚷嚷了出来。陆晖虽觉有些言过其实,但在这节骨眼上,自也不会来拆自家的台。
状头,令狐楚亲请,骑着那等名贵马儿,挥金如土的气派……张成德暗暗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晖这边显摆得越是厉害,韩直方便越是心虚,他最大的依仗不过是成德镇,是在成德镇兵锋威胁下,除他之外,无人敢来料理和顺这一摊事情。可是陆晖强势无比的出现,让张成德的选项又多了一条,而且看将起来,这个巡官可以给张成德带来的利益和资源,要比他那一年几百石粮,百来匹布,要好得多。
“张镇将,某治和顺这些年,可没有亏待过你。”发现形势不如人后,韩直方果断选择了服软,一边以旧情打动,一边则不忘拿成德镇来压人:“成德军……”
“韩直方!”张成德意动之色,韩直方看得出来,陆晖如何又看不出来,他自然不会任由韩直方继续动摇张成德可能的决心,当即一声断喝:“你身为河东县官,口口声声成德如何如何,你到底做的是朝廷的官,还是成德的官!”
朝廷,成德……
在河北三镇中,不把朝廷当一回事已然是个常态,但是在河东地界,人们的想法却未必如此,而且陆晖刻意把朝廷二字加了重音,却是在提醒张成德,朝廷……才是天下正朔,才是可以给他更好前途的所在。
“哈哈哈。”
张成德也是果决之人,虽然今日与陆晖只是初见,但有了盖了令狐楚大印的文书证明了身份,知晓陆晖来历不凡后,一直心存大志的他立时便下了决断,一声大笑后将手中大剑重重一顿地,转身向伸手的韩直方走去。
“张成德你这狗奴兵,你想做什么!”韩直方见势不妙,扭头便想逃,可是这兵营之中他又能逃到哪去,才跑了没两步,便被张成德一把拧了胳膊,拽了条粗麻绳捆了个结实,结结实实的往外一丢。
“陆明府之命,某岂敢不从。不知明府还有什么吩咐。”
明府便是对县令的尊称,张成德这一声出,便是认同了陆晖的县令身份,而抓韩直方,自然也是个投名状。
“岂敢吩咐,待某去县衙公廨接印后,再请张镇将一醉如何。”陆晖一拱手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