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回到住处，洗过澡便朝对面的窗户张望，但没见有什么动静。这段时间，那边的动静好像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是她一个人突然就现身了；有时候是两个人很晚才出现，但杜飞一直无法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有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又没有人出入。
对面窗户的灯光，没有规律的明灭，使杜飞无名的惆怅和欲念忽高忽低。而阅读有关卓仪的手稿，便成了杜飞消磨时间、消解郁闷的一种方式。
在静夜里，杜飞和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用阅读的方式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就像读历史书一样，这是城市人惯用的一种方式。
城市的人们关注别人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故事，一般都是用间接的方式，这或许也是城市里各种媒体日益泛滥的一个原因吧。当然，杜飞也是一个深陷在这种泥潭里的人，今晚也不例外。
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就在杜飞打开手稿阅读的同时，在他的眼前出现、复述自己的故事，或者讲述别人的故事。慕容这次给他的手稿是接着上回慕容在名典咖啡屋时讲的，卓仪因艾小明在时装店打人而吵架的那部分。
……
卓仪悲愤地问艾小明：“你为什么总这样做？”
艾小明诚恳地说：“因为我怕失去你！”
听了这句话，卓仪惊讶之余很是失望。她看着他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幽怨地说艾小明总是伤害她。艾小明像以前一样，反复解释这是自己的无心之过。
这时，有人敲门。艾小明走去开门。门一开他就愣住了，两个警察站在门口，其中一个高个的问谁是卓仪。
卓仪有点儿慌张，赶紧问有什么事。
那个警察问：“你丈夫呢？”
卓仪指了指艾小明说：“他在。”
另一个瘦警察说：“刚才你在时装店打人了？”
艾小明说：“谁让他对我老婆动手动脚的。”
“那跟我们回派出所说清楚吧。”高个警察说，“那个男人还在派出所等着呢。”
到了派出所，那个被打的男子站了起来，指着艾小明说：“就是他！”接着，他便当着警察、卓仪和她的老板，也就是艾小明的朋友小柯的面，痛斥艾小明的暴行。
此时那个男子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长裙的姑娘，也和他一样怒气冲冲，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女友。她看上去气质挺不错的，难怪她的男友会让卓仪做模特儿。
艾小明当然也不甘示弱，指责说他是个色狼。
那个男子“噢”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卓仪说：“你说，你凭良心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艾小明也犹豫了一下，但也自信地指着卓仪说：“对，那就问问她。”
所有的人都看着卓仪。卓仪看着那个男子理直气壮的神态，艾小明求救自负的眼神，还有小柯想弄明白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警察的脸上则是一副无动于衷、幸灾乐祸的表情。
刹那间，偏袒和良心、诚实和撒谎、友情与亲情等诸多情绪，一下子放在了卓仪心里的天平上，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满足每个人的愿望。她觉得脑袋发胀。
“说呀？”那个男子催促道。
“说吧，怕什么，有我！”这是艾小明自负的声音。
“将事实讲出来，也好有个了断。”小柯也应和着。他今天一早出去谈一笔买卖，没想到中途被派出所呼了回来，他正想赶快解决掉这桩不愉快的事。
卓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是期待的目光。
卓仪咽了一下口水，说：“今天中午，我正要吃午饭，他进来了。”卓仪指了指那个男子，“他说想给女友买衣服，说是给她的生日礼物，他让我试穿他看中的衣服。不错，开始他是替我拉直衣服皱了的地方。”
卓仪正想按事实继续说下去，突然，艾小明说话了：“卓仪，你快说后面的，我们要去接女儿了。”
卓仪听到这里，思路被打断了。女儿？对，我们的女儿啊。想到这里，她突然不说话了。
那个男子也在催她，艾小明和旁边的人也在催她，只有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卓仪突然说：“后来我就，我就……他就对我……”
艾小明赶紧说：“快说他对你怎么了。”
那个男子也催卓仪快说出事实的真相。
男子提示卓仪说：“后来我看中了一套紫色天鹅绒的长裙，你进去脱下来给我，他就进来打我。”说完，他指了指艾小明。
“你们谁都别插嘴！好像你们都是无辜的一样，让她自己说。”警察喝住了两人。
卓仪最后艰难地说：“后来，他……他对我不轨，所以我就……我就躲进了试衣间，再后来……”
“下面的就不用说了。”高个警察打断卓仪的话，“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们看要调解，还是要按法律途径解决。”
卓仪看见艾小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个男子愤怒地指着卓仪，绝望地大叫了一声：“你撒谎！”
他的女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愤怒地走了。
那个男子想去追，却被警察拦住，叫到一边重新录口供。他连连叫冤，让旁边的卓仪非常难受。
卓仪对那警察说：“我看就算了吧，他也挨了一顿。”
警察可能也对处理这样的小案有点烦，就说：“你们没有意见就行了。”颇有点顺水推舟的意味。
小柯见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连忙说他先走一步。
那男子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忙也跟着说：“我们私下调解吧。”
艾小明呢，还有点儿不知好歹，他对那个男子说：“不拘留你15天算你走运。”
高个警察有点儿火了，说：“这话是你说的吗？”
卓仪瞪了艾小明一眼，吼道：“你还有完没完！”
回去的路上，卓仪一言不发。
艾小明恭维道：“关键的时候，还是老婆好。”
卓仪懒得理他，只是看着路边闪过的景物。这些一再发生的事情，将卓仪的日子搅得一团糟，她发觉生活了无情趣。她在想另一个可能，一个她想过，但一直没有说出来、做出来的可能。
回到家，卓仪坐在沙发上，还是一副冷面孔。
艾小明在她的面前蹲下，笑嘻嘻地说：“事情都过去了，笑一笑吧，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卓仪看了他好一阵子，平静地说：“艾小明，我看我们还是分开一阵子吧。”
艾小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愣在那里。
卓仪说完这句话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人一下子轻松起来。她起身走进卧室。
艾小明马上跟她进了卧室，不停地向她道歉，说他下次不会这样了。
卓仪认真地对艾小明说：“其实，你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换了别的女人，可能还很高兴呢，我只是觉得这种方式不适合我罢了。”她拿了一个提包，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
艾小明拉住她正在收拾东西的手，说：“我认错还不行吗？”
卓仪说：“我没有说是你的错，你也不用内疚。”
艾小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将卓仪提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卓仪和他推推拉拉，一不小心倒在了床上。
卓仪撑起身子，恼怒地喊道：“艾小明，你认为这样有意思吗？”
艾小明坐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那你别走，好吗？”
卓仪说：“我们都给各自一些时间和空间，冷静一下，想想清楚吧。”
艾小明说：“我们在一起谈，也能很好地沟通啊，你知道交流很重要的。”
卓仪冷笑了一声，说：“我说过的话，有几句能真正入你的耳朵？”
艾小明听了，坐在床边发呆。
卓仪将艾小明掏出来的东西重新塞回提包，然后进浴室拿了一些化妆品。
艾小明跳了起来，他站在浴室门口对卓仪说：“为我们的女儿想想吧！”
卓仪听了艾小明的话，心里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转身吼道：“你还有脸说女儿，今天我就是因为女儿，才撒谎说假话，伤害了一对恋人，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怎么样呢！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女儿。”
艾小明站在浴室门口，脑子一片空白。他正在努力找理由，想再次说服卓仪，他需要做一个征服者，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
看见卓仪打开门，他突然开口问：“那我们的女儿怎么办？”
卓仪停住了脚步，提着提包转回身子。
艾小明一时转忧为喜，他以为卓仪再次回心转意。他赶紧走上前去想接过她手中的提包。但卓仪并没有将提包给他，而是对他说：“我希望我们之间的问题，不要影响到女儿！”
然后，她走出了门。
艾小明追到门口，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卓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艾小明没有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他认为向她真诚地认错，问题就解决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这会儿，艾小明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艾小明在门口呆站了许久，才退回到屋里的沙发上坐下。他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陷入了无助的境地。
后来他感到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做梦了，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和卓仪在搏斗。他在梦中被卓仪的一记耳光打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
坐起来的艾小明目光散乱，他的视线停在了墙上的那几幅油画上。那是卓仪的几幅肖像画，此时卓仪好像正从几个不同的角度看着他。
此时，艾小明不再像以往那样，觉得这些目光是在和他眉目传情，而是带着嘲笑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一个可怜的失败者。
艾小明曾经问过卓仪，这些画是谁画的。对此，卓仪并没有太多的话，只说是一个朋友画的，便不再透露更多的详情。
艾小明一直有一个疑问没有说出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是个男画家，曾经和她关系密切，并且很了解她，要不，怎么能将她画得那么传神呢？
此刻，艾小明心中燃烧着一堆熊熊的妒火。
艾小明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几幅油画的面前。他和卓仪的目光是那么近，画中的卓仪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艾小明心里烧起了一堆火，夹杂着妒忌、慌乱、恼怒，他觉得脑袋发涨，血管里的血慢慢地沸腾了。
艾小明急速地在那几幅油画面前来回走动。突然，他像狼一样号叫了一声，伸手将那几幅油画摘下来，愤怒地砸向地面。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地上剩下了一堆散乱的木框和画布。
艾小明还觉得不解恨，他跳起来，用脚踏了个遍。最后，他从抽屉里找出剪刀，用力剪着那些画布，无奈画布太厚实了，他就丢开剪刀，找了把刀子，在上面疯狂地划来划去。
艾小明一边划着画布一边骂道：“卓仪，你不就自恃漂亮吗？可你哪里像个女人，不会撒娇不会笑……”后来还骂了些什么话，艾小明已经不知道了，也不在乎了，他只觉得每骂一句话，心中的愤怒和不满就会消散一点，他就会好受一点。
最后，地上只剩下一堆破碎的画布和断了的木框残肢。
艾小明做完这一切，累得坐回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听到门口有声音时，转身看见了卓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旁边还有惊呆了不说话的女儿。
卓仪正用一双陌生的眼睛看着一片狼藉的家。
艾小明本来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只是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
卓仪拉了女儿一把，说：“我们走！”
在这之前，卓仪拿了东西到时装店放好后，坐在收银台的后面想了许多事情。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女儿的问题。她本来想将女儿接回家，安顿好后，再回时装店，她不想大人之间的问题影响到孩子。
没想到她和女儿刚到楼梯口，就听到艾小明在破口大骂，到了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眼前的场景让她的心碎了，无法再收拾，也不想收拾了。
此时，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伤心地方。她没有像小说或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遇到这样的情景，马上就会扑上去，收拾好被划碎了的画布才离开。
卓仪再次回到时装店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她坐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劲儿，就像是一个泄气的皮球，整个人软绵绵的，她在为如何安顿女儿而发愁。
女儿这时已经不哭了，可能刚才在路上哭够了。她见了满屋子的时装，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让她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她在时装店里走来走去，摸摸这件摸摸那件，爱不释手。
这时，有几个顾客走了进来，但卓仪没有像以往那样站起来招呼他们。她只是坐在那里，机械地看着他们挑选、评价，然后决定买或不买。
等顾客走后，卓仪又陷入了沉思中，她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和女儿。她收拾东西离开家时，是打算在时装店过夜的。她想小柯那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卓仪给小柯打电话说了这个意思，当然，她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小柯可能也正忙着，没想太多，随口就答应了卓仪的要求。
卓仪正想着，女儿嚷着说饿了。她想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吧，于是她拉上店门，和女儿出去吃饭。
看到卓仪拉着女儿走的时候，艾小明追了出去，可是刚到门口，他就无法迈开脚步了。他像被钉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卓仪的背影，又一次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他刚才好像将身上的力气全都用完了似的。那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让他真的筋疲力尽。
他坐回沙发发呆。后来，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他这时才想起，自己连中午饭都没有吃。他本来是想和卓仪一起吃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把这顿饭给搅和了。
艾小明走到饭桌前，看到上面还留有中午的冷饭菜，便拿了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感到饱了，心安了些，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开始考虑下面该做什么。
艾小明决定去时装店找卓仪。他认为依卓仪的性格，她是不可能回娘家的，她不是个什么事情都要闹得世人皆知的人，那么她可去的地方，就只有时装店了。于是，艾小明开着车，朝时装店的方向开去。
开到时装店门口时，艾小明发现店门是关着的。他只好熄火等在那里，点了一支烟抽上。
卓仪怀孕的那段日子，艾小明费了很大劲儿戒了一段时间的烟。女儿出生后，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抽过，但后来心烦的事多了起来，便又犯烟瘾了。
艾小明抽完一支烟后，又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用原来的那支对上火，猛地吸了一口，点着了。他抬头时，看见卓仪正领着女儿从前方走过来。他想，她们可能是去吃饭了。艾小明于是马上拉开车门，将刚抽了几口的香烟丢在地下，迎着她们走去。
他走近的时候，女儿先发现了他，喊了声“爸爸”。卓仪见了他，拉了女儿一把，绕过他，开门进了店里。艾小明也跟了进去。
艾小明说：“看在女儿的分上，你就回去吧！”
卓仪没有说话。
艾小明又走到女儿的身边，说：“爸爸带你去坐车，好不好？”
听说有车坐，女儿兴高采烈地揽着艾小明的脖子喊：“妈妈，我们坐车回去吧。”
卓仪哭了起来。
艾小明走到卓仪身边，说：“都是我错了行不行？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卓仪抹掉眼泪后，对艾小明说：“你带女儿回去吧。”
艾小明见此，知道今天的事情得有个缓冲阶段，他不好把握卓仪对他的感情到底变得如何了，但他知道最让卓仪挂心的就是女儿了。
他想只要女儿在身边，就不怕卓仪不心回意转。这样一想，他对女儿说：“我们先回去，妈妈还有事没有做完呢。”
女儿倒也很乖，挥着一只小手和卓仪说再见。
卓仪也和她挥手说再见。她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看着父女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的视野里。
过了几天，卓仪还是没有回家。艾小明有点急了，他找到小柯，将事情告诉了他。
小柯说：“他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你小子怎么会把事情弄得这么糟？”
艾小明说：“别废话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让她回家。”
小柯问他：“你是想让我去做说客呀？”
艾小明说：“你是不是哥们？”
小柯两手一摊说：“那我试试吧。”
艾小明说：“只要能让她回家，就算成功了。”
小柯到时装店时，看见小霞正在逗卓仪，说她如果老这么拉着脸的话，很容易老的。看见老板来了，小霞连忙收住话，去整理架上的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