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翰的家会是什么样?
赵小鱼一直在心里揣摩着、描绘着,有一种想要亲自设计、摆布、收拾一下的愿望。这个愿望上来了,又饥又渴的,简直让她手足无措,只好抓块抹布,在办公室里擦来擦去,从玻璃到电脑再到门。高希金冷眼瞥着,说她不是患了多动症吧,还没到“喜刷刷”的时候啊。她不加理睬,又将大家的桌子擦得跟镜子似的,弄得人人诚惶诚恐。她龇着白牙,继续擦,擦,擦。大家看着瘆得慌,立即逃之夭夭。
她想象着程拾翰的房间:整洁、干净、空旷,像他的办公室,除了办公桌、椅子、沙发等,没有任何私人色彩的东西。不,家不能与办公室一样吧?可是,白小微不在他身边,缺了女主人的家会有多少暖色和温馨呢?也许,他的房间会是鸡窝一样吧,乱糟糟的,拖鞋、臭袜子、烂抹布随处可见……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大显身手了。他的房间会是什么味道呢?男人味?男人到底是什么味?她从小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家里不是花的味道,就是洗发水的味道,还有香水、牛奶的味道,就是缺少男人的味道——酒味、茶味、烟草味、汗酸味、臭脚丫子味。前几天她和柳立立去洗澡,嗅到柳立立的身上有着一股男人味,这位闺蜜听后顿时花容失色,急忙往身上涂抹浴液。
她喜欢程拾翰的味道。他的身上有股茶香,也许是他喜欢喝绿茶的缘故吧。他的办公室也飘浮着一种淡淡的、清苦的气息。因为这个,她口味突变,弃可乐喜绿茶,即使在外面渴了也一定要喝绿茶饮料。
她要走进程拾翰的家,一窥真貌,为日后清理整顿掌握第一手资料。但“走进”要极其自然,不留痕迹。
于是,五一节过后,她策划了一次周末钓鱼活动:先是出城垂钓,返城直奔领导新居,水煮活鱼,大碗喝酒。大家一致同意,程拾翰就只剩点头的份了。
临走的周五晚上,她和柳立立去看了一场时装秀。赵小鱼问:“小马哥总跑去书店借书,以书会友,你不会跟他日久生情了吧?”柳立立摇头说:“一百个不可能。”
“凡是与众不同的爱情,乍一看都是不可能的。”
“例如赵小鱼爱上程拾翰……”
“小道消息。”
“还小道?你看看你现在……眼神怀春,脚步都是那种发情期的猫步。”
“恶心。”
旁边有人提醒小声说话,两人干脆撤了,在街上溜溜达达。柳立立特别强调“那种”爱情的过程轰轰烈烈,结果却是惨惨凄凄,并认为白小微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程拾翰不像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不可能放弃家庭的。”柳立立进一步说。
“他要是那种人,他就是一泡牛粪。”
“你的这种爱,不正是牛粪堆上的蘑菇——好看不好吃吗?”
“好看了,为什么还要吃呀?”
“你呀,真是无可救药了。”
“爱情本来就是一剂毒药。”
“你啊,总玩那种悬的。”
“四平八稳那是桌椅板凳。”
柳立立戏说她在走钢丝。赵小鱼说已经在钢丝上了,与其回头掉下来摔个半死,不如一往无前死得其所。柳立立不再劝她,说她策划的这次垂钓,就是目的不纯。她说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黄金都纯。她只能这般虚张声势。实际上,她这也是向姜橙子发出一个信号:小鱼儿要行动了。
周三那天下午,赵小鱼绕开母亲,向姜橙子借了一辆面包车,说是企业文化部周末集体出游。姜橙子说行,但只借车,没有司机。
赵小鱼又找到小马,劳驾小马哥给加个班。她知道于德水坐飞机出差了,小马周末闲。小马爽快应允,但周五晚上不行,有事,脱不开身。
她又有些失望——本打算在外住一夜,好好痛快痛快的,只好割舍了。
小马问同行的有没有柳立立。她说有的,觉得奇怪。小马连忙解释,总到书店借书,不好意思,正好借着钓鱼,多打点溜须。
“做贼心虚了吧。我奇怪的是我们头儿也说要叫上柳立立……她可真有人疼啊!”
“我看程助理总去书店,可能对她印象不错吧。”
“你们男的就是目的不纯。”
“不会吧,董事长还找你交流读书体会呢。”
“那不一样。”
事后,她想:哪不一样啊?
于德水看她是个好苗子,值得重点栽培——她是这样想的。这样想的时候,都笑出了声来。
周五整个下午,姜橙子都心神不定。看着小马把面包车开走了,她愣了半天神。
那天,赵小鱼向她借车时,她就猜到了小鱼儿的心眼:故意让她知道这个周末,程拾翰将和她小鱼儿在一起。她故意不闻不问,恼人的是程拾翰对此竟然秘而不宣。当然了,他没有义务向她汇报。还有,小鱼儿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了情敌?她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更烦恼了。
这时,王天乐打来电话,投诉程拾翰带着俊男靓女去钓鱼,他和她均不在邀请之列。他提议到望北楼喝茶,温暖两颗被冷落的心。她同意了,又抱怨德道集团小人太多,程拾翰来酒坊友情做个培训,有人向于德水告发他走穴赚外快。王天乐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太在意。她说不是什么好鸟,嚼这种舌头,低级。王天乐干脆沉默了。他闻到了她的火气里散发着一股醋味。呵呵,这正是他所希望的。而他不希望的则是,赵小鱼到底还是向程拾翰讲了那天的事情。
喝茶的目的不在喝茶,不同的人各取所需。向来如此。
晚上一见面,他就直言不讳:“拾翰的某些方面我不欣赏,但我敢说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尤其在女人眼里。”
“这话什么意思呀?”
“我们集团好几个小姑娘如今都成了白骨精……把程拾翰当成了唐僧,公开PK,看谁最后吃到唐僧肉。”
她笑了:“别弄得这么妖魔化。”
“一点都不妖魔。白小微的秘密是纸包不住火,早晚要真相大白,到那时,程拾翰怕要被四分五裂了。”
“很壮观。”
“好了,不开玩笑了。橙子,你还等什么?当年是你伤害了他,现在你积极主动一点,认个错,能让你填几道皱纹,还是让你下火海……非得这么矜持吗?”
“这不是矜持的问题。”
“橙子,你和拾翰还会有几个八年?我违背了对拾翰的承诺,就是希望你们走到一起,越快越好。”
她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恐吓你,再让拾翰从你身边溜走,那就不是八年的事儿啦。”
这话像一场破坏性极强的地震,直到回家的路上,还是余震不断。她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摇晃得支离破碎了。回忆、苦涩、内疚、悔恨、时光,纷纷坍塌下来,似乎要掩埋了她。
灯火朦胧,树影拖曳。
王天乐让她要敢于承认错误,这句话刺痛了她的伤口。她的错误不是承认就能挽回和弥补的。如今,她对程拾翰无怨无悔的态度,就是纠错,就是赎罪。但她不会“积极主动”表白的。
她怕遭到拒绝。
她没有勇气离开他。
一个八年已经够漫长的了。
她不是看不出来,赵小鱼正向程拾翰的池塘抛下香饵,她不敢确定他是不是随时都有吞下的可能。而她能做的,为他,只有默默地关注,默默地襄助,默默地等待。
橙子熟了,需要的是时间。
周六,天刚蒙蒙亮,德道大厦门前,小马喊了声“走咧”,一踩油门,面包车一路撒欢,奔向城外。车内,大家一身休闲,放声说笑。程拾翰与柳立立坐在一起,谈起了书店的一些情况。他再次向她约稿,她爽快答应了,说这次要更犀利,刺痛一下官僚主义的神经,书店继续滑坡,必成“输店”。过了一会儿,柳立立想要向高希金求教一个企划的事,把位置让给了身后的赵小鱼。可她发现高希金和李小苹神态亲昵,就改变了想法,说要小睡一会儿。她闭上眼睛想,高希金和李小苹昨晚一定是在一起了。然后,又想象了下篇文章发表时陈怀丙拉着老长驴脸的那副样子。再然后,她笑了: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实现。
将近90分钟的路程一笑而过,眼前已是“农夫钓鱼俱乐部”。这里,五个池塘环绕成了奥运五环状,点缀其间的是些草棚、茅舍、小桥、流水。
李小苹拿出相机,连按快门,高声喊道:“大自然,我的母亲!”
高希金接上:“大自然,俺的丈母娘!”
大家一阵起哄。
几个人以领导为中心,左右排开:高希金和李小苹在左,旁边站的是张有为;赵小鱼在右,旁边站的是柳立立和小马。小马对柳立立大献殷勤,惹得赵小鱼丢过来好多风凉话。柳立立装聋作哑,只是笑眯眯的。她对小马哥很尊重,不是因为他是德道集团第一号人物的司机,而是他喜欢读书,从她手里借去的就有《狼图腾》《水煮三国》《藏獒》一批畅销书,最多的还是欧美硬汉派侦探小说第一人劳伦斯·布洛克的系列,有《八百万种死法》《刀锋之先》《酒店关门之后》《到坟场的车票》《繁花将尽》等。
“是不是想成为那个马修·斯卡德呀?”有一次,她问他。
“是的……我是个酒鬼,今晚我无话可说。”小马学着马修·斯卡德的经典口吻。
马修·斯卡德是劳伦斯·布洛克笔下的一个私家侦探,酒鬼,戒酒之后却没有侦探执照,靠着经验与智慧,与连环杀手、蒙面人、流氓周旋,直到将其绳之以法。小马这次要借的是马修·斯卡德再次出场的《伺机下手的贼》。
小马把鱼竿固定好后,突然问:“你和石方熟吧?”
柳立立结结巴巴:“石……方?听着耳熟。”
“黑石书店的老板,你们同行。他还是东方画廊的老板。”
“认识而已,不是十分熟。你找他有事儿?”
“不熟就算了。我有个朋友想开画廊,说这行水深,想找个趟过水的,投石问路。”
“你呀,求错人了。程助理与石方是同窗。”她向程拾翰那边瞥了一眼,“程助理一看就是个垂钓老手了。”
“他在大连生活了五年,不会钓鱼才怪。”
“今天,有人却想钓他呀。”
小马没听明白。柳立立瞥了一眼赵小鱼。
赵小鱼把鱼钩甩到水里,坐了不到一刻钟,就端着板凳挨到程拾翰身边坐下。
“钓鱼要耐得住寂寞。”
“我是放长线钓大鱼,不急。”
“你要钓大鱼……那得把自己扔海里,大白鲨肯定过来咬钩了,你是小鱼儿嘛。”
“我愿意,只要你能把那条大白鲨弄上岸。”
程拾翰没话可说了。赵小鱼可是早就预备了台词,说是把那个“工具箱”都翻烂了。
“要谈工作?钓鱼时最好让工作走开。”
“谈心得,不是工作。”
“你在岸上谈心得,鱼在河里就偷着乐,我还能钓到鱼吗?”
“我谈心得,与鱼是井水不犯河水呀。”
“你叫赵小鱼,乳名小鱼儿,小鱼儿在一个钓鱼的旁边谈心得体会,你的同胞姐妹们还能咬钩吗?”
赵小鱼一听,非但不生气,反倒高兴。她喜欢听他调侃,信手拈来,幽默有趣。她又开始没话找话。
“吃点什么?”
“不吃。”
“喝点什么?”
“不喝。”
“姓什么?”
“程。”
她“咯咯”地笑了,以为他会说“不姓”呢。他说她在身边真是垂钓人的“不幸”。她的小嘴撅起来,让“不幸”进行到底,打开一听雪花啤酒,狂饮。
左边,高希金和李小苹密切注意这边的动静。
“小鱼儿居心不良啊。”
李小苹让他闭嘴:“头儿就是迷人。”
“现在的女人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看不懂的是你们男人。知道吗,小鱼儿约头儿好多次了……吃饭呀,唱歌啊,头儿推三挡四的,好像要去的是鸿门宴。”
“小鱼儿摆的就是鸿门宴。她现在走火入魔了,好在头儿是正人君子。否则,小鱼儿早被生吞活剥了,连刺儿都不剩一根。”
“那倒也是。”
“你应该提醒她一下,不为她,也为头儿。小鱼儿要是兴风作浪起来,头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小苹瞄了一眼张有为:“你说,小鱼儿的心思,那个家伙看出来了吗?”
“小鱼儿的脸上挂满了红豆,谁都看出来了。想想吧,在王天乐的英明领导下,她是整天耷拉着个脑袋,苦瓜似的。也别说她,我们都是霜打的茄子。”
提到了王天乐,两人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前任领导还是经常光顾旧部,对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熟视无睹,但对赵小鱼,完全是另眼看待了,虽不是那种含情脉脉,内容也多起来。
两人感到事态不妙啦!
如果小鱼儿锁定了程拾翰,王天乐又对小鱼儿穷追不舍,两个男人本是同窗——三角关系如何了得?
这时,赵小鱼做起了巡防,见程拾翰还是赏她个冷背,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鱼漂处,赶紧跑开,到了柳立立和小马这边。
柳立立正对小马发牢骚:“我们那个陈总,就是个总经理的幌子,就是个官僚主义的形象代言人。”
“陈总多好啊,胖脸蛋,一天笑呵呵的。”小马说。
“脸蛋再胖再笑呵呵的,能当卡刷吗?”
“就是。”赵小鱼说,她挺看不惯陈怀丙的两面三刀。这个家伙都连累了她对“狮子王”的好感——他身边怎么放了这么一个狡猾的动物啊。
小马拍马屁:“两位小姐别生气,哪天我砍了这个官僚主义,剁碎,喂这池塘里的鱼。”
赵小鱼哼了一声:“你别侮辱鱼的气节了。再说了,那也污染环境呀。”
这时,只听“哈哈”一声,程拾翰钓上了一条鱼。
柳立立跑去看。
赵小鱼小脸变了,把气撒到小马身上。
“昨晚你有什么事呀……告诉你,赔我一个美好的晚上。”
“耍赖了不是,我是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