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白叫姜橙子妈妈了。
这事发生在赵小鱼昏迷的第三天。
这天下午4点,姜橙子接到程拾翰的电话,说是女儿发高烧了,她奶奶正巧去了乡下,他刚与图书批销中心的马经理见面,脱不开身,让她到绿苗幼儿园把程小白送去医院。
“小白,她不是在大连吗?”她故意问,看他如何瞒天过海。
“她前几天回来的。”
“这回让孩子多住一段时间吧。”
“是。”
她笑了——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很快,她出现在程小白面前。正在老师怀里的小姑娘蹦下地,扑到她身上。
“妈妈!”
她抱住程小白,心想:这孩子怎么叫我妈妈呀?不过瞬间就醒悟过来:自己与白小微酷似姐妹。
“妈妈”把“女儿”一直抱到幼儿园外的车跟前才放下,然后让她躺在后排座上。
“你不会掉下来吧?”
“我从床上都没掉下来过,你忘了?妈妈,你换车了呀?”
“是……是呀。你还记得原先车的颜色吗?”
“蓝色的呀,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嘛。你为什么要换呀,爸爸知道吗?”
“知道。”
“妈妈,你的技术超过爸爸了吧?”
程拾翰会开车?这个家伙可是从来没露过。藏得太深了!
“好宝贝,别说话了,你现在发烧呢。”
来到儿童医院,“妈妈”幸福地抱着“女儿”挂号、排队、验血,到输液中心找床位,心疼地盯着护士把针头扎进“女儿”的血管。两个小时过后,“妈妈”带“女儿”到一家粥铺吃了饭,回家。
女儿睁圆了眼睛,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妈妈,这是我们的新家吗?”
“这是……妈妈新买的家。”
“妈妈,你说话的声音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妈妈的声音跟以前一样的,是你好长时间没听到妈妈说话了。”
“妈妈,你出差去的地方很远吗?”
“妈妈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好了,现在要睡觉了,妈妈给你买了一件睡衣,白色的,走,到卧室去喽。”
程拾翰来的时候,程小白已经睡着了,小脸蛋通红。他俯下身,拿起女儿的小手,亲了一下。
“好了,别把孩子弄醒了。”
程拾翰恍如昨日。白小微就是用这种口气嗔怪他的。两人来到客厅,他靠在沙发上。她看出他累了,从冰箱里取冰块放进酒杯,又倒了半杯红酒端过来。他接了,却没喝。
“我去幼儿园时,小白看到我就喊妈妈,把我都喊傻了。”
他瞪大眼睛。当时他一听女儿发烧了,自己又抽不开身,就给她打了电话,也就把她与白小微酷似姐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时候,只好如实招来了:白小微与她非常像。女儿一起跟他回来的,大多数的时候是跟奶奶一起住……
她只是听着,默默地说:“当妈妈的感觉真好。”
“橙子,让你受累了。”
“我喜欢……对了,小白回来了,那她妈妈呢?”
“她……不回来……了。”他低下头,喝了口酒。
她不忍心逼他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她说已经请了几天假,会好好陪着女儿的。他有些愕然。她说孩子想妈妈,她怎么就不能做几天妈妈呀。
“好吧。”
“要不你就留下,你和小白……或者我和小白一起睡。”
“我还是走吧,手头烂事一堆。”
她笑着说:“你告诉白小微,我可要抢她的女儿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
自从赵小鱼昏迷之后,她这是第二次见到他,他的笑成了牙膏,每次都得挤出来。她知道他心情沉重,只好勉强地理解。她甚至想自己要是昏迷该多好,他也会时刻惦记她的。她妒忌躺在床上的赵小鱼。
这时,她问王天乐最近还好吧,上午给王天乐打电话,听出王天乐的情绪不高。他说王天乐有一篇稿子想上《德道纵横》,他没同意,两人现在处于冷战。她说程拾翰就是太认真了。
“《德道纵横》停刊了,理由是降低费用。可计财部的人告诉我,这事是天乐在背后鼓动孙正干的。就因为没上他的稿子……竟然出此损招,亏他还是副总裁。”
“停刊了也好,省得你总劳神。”
“他一直视《德道纵横》为眼中钉,认为我改刊成功,靠它大赚人气。《德道纵横》前不久获得‘全国十大内刊’的称号,消息放到我们内部网上,大家都表示祝贺,全是‘顶’。他却说‘毫无意义’‘虚假繁荣’……可能是气急败坏吧,竟然忘了用‘匿名’了,打电话让网管员删除这个帖子。当时高希金正与网管员商量搞个新书榜的……”他摇摇头,把酒全喝了。
她安慰了他几句,又问:“今天去看小鱼了吧,她怎么样?”
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没去,只是说她还是那个样子。她心里清楚,他是去过了的。他站起来要走了。
“知道吗,天乐在追赵小鱼。”她突然说。
“是吗,真没看出来。”
“你是没看出来他在追赵小鱼,还是没看出来他在着急呀?”
“都没看出来。”
他走了。她感到纳闷。依他的敏感,一定会发现王天乐对赵小鱼的用心,可他为什么不承认?
难道他不希望赵小鱼和王天乐在一起?
她的心乱成一团麻。
程拾翰来到母亲的住处。
他把灯打开,走进母亲的卧室。卧室陈设简单、整洁。一个老式的五斗橱上面,放着他和程小白的照片。他环顾着屋子,坐在母亲的床上,看到床头柜上有封信,拿起来,封皮上写着:吾儿亲启。
他躺在床上,把信打开,看着看着,手颤抖起来。
信是这样的——
拾翰吾儿
妈妈一直想坐下来跟你好好聊一聊,但你总是没有时间,就像当初你的父亲。我要去乡下你姨家住几天,我想只有这样,你才能和你的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
拾翰,妈妈老了,观念可能是旧了,我总觉得你的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你需要一个妻子,小白更需要一个妈妈。而我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也需要经常看到我的儿子跟我聊聊天,讲讲外面的事,多吃几顿我做的饭,哪怕絮叨一些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
拾翰,我盼星星盼月亮,八年了,把你盼了回来,但你的心还是在外面。妈妈老了,来日无多,可我的孙女不能在没有了妈妈之后,只剩下一个晚上或者周末才能跟她在一起的爸爸。
拾翰,你的心里装着白小微,妈妈知道,可我那天使一样的儿媳妇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生活的,她又怎么能安心得下……
他把信盖在脸上,却无法遮盖住夺眶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