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见妹妹露怯,连忙道:“恶客,快着些!我家这些天事务繁杂,原没闲心和你说话。你如果不愿意,就快些走吧。正好我今天练琴久了,指尖疼痛,只想早早歇着呢。”
蔡妤听了忙道:“姐姐指头疼,让我来写吧。待会儿弹琴也让我来。反正他听不出好坏。”
蔡琰见妹妹老实,不解自己“欲擒故纵”之计,悄悄捅捅她的腰肢,不及说话,这边杨浩已经曼声吟道:“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
蔡家姐妹只听了一句,就张开小嘴,满脸不可思议。见杨浩还在继续诵读,蔡琰忍无可忍,大声道:“杨浩然!你读的是什么?”
杨浩随口回答:“《饮马长城窟行》。”随即醒悟过来,连忙笑道:“老夫子这首诗真是绝唱。上次听见了,绕梁三日,令人不知肉味。呜呼呀,好诗啊好诗!”
蔡琰点头微笑,杨浩看见暗自警惕,果然听见她说道:“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原来浩然竟也是大贤大雅之人。看来当真不能叫你野人了。那叫你什么好呢?会稽雅人?那么今后三个月你就不能吃肉了。你可不能骗我们啊,因为你自己说过的,你从来不屑说谎。”
杨浩面对蔡琰的笑脸,根本生不起辩论的念头,当然也是因为从来都辩不过她,只好陪笑道:“昭姬,你知道我打猎为生,对我来说,米比肉贵。三个月不吃肉,你这不是要饿死我吗?不过我今天真的没心情背诗。你家真要搬到洛阳去?现在天下大乱,黄巾四起,豪强割据,道路不靖。你和老夫子说说,带我一起去吧。我现在剑术已成,正准备下山游历,行侠仗义,顺便建功立业。我们大家结伴走路,遇到强盗小贼,都交给我好了。而且我还有很多好诗没读给你们听呢。”
蔡琰听了只是皱眉,蔡妤已经不满道:“你又乱说话了!什么‘天下大乱’,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还好没有外人听见,不然真会生出事端了。你会剑术,我们都知道。你身高力大,异于常人,我们也知道。可是你刚过束发之年,难道还能打得过那些成年人?我随父亲流离,路上也见过官兵剿贼,那番景象,还是再也不要看到的好。浩然哥哥,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当一个野人,莫要起建功立业的念头。吴地还算太平,你衣食无缺,已经很幸运了。耕猎之余,把你师父的遗作整理成册,连你也能名留青史呢。”
杨浩见蔡琰不说话,心里不安,解释道:“阿妤妹妹,我们认识一年了。你知道我一向淡泊名利。什么青史留名,建功立业,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天下大乱,好吧,我说错了。现在朝廷上势力纠葛,洛阳真的不是个好去处。吴会之地虽然太平,但是能不能一直这样,还很难说。蔡夫子执意进京,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如果我一直当山里野人,你家万一有事,我很难帮得上忙。我一人一剑,自保有余,但真要面对千军万马,想来也没有多大用处。我倒是想不涉世事,一辈子读读诗,听听琴。但是万一,只是万一,乱世来临,又有谁能真的当隐士呢?”
蔡妤正想说话,见蔡琰侧目示意,连忙向后坐了坐,微微低头。蔡琰微笑道:“浩然既然如此说,待会儿我就去对父亲转述,你想投入我家部曲,当个护卫。我父亲宽厚,一定不会拒绝你的好意的。”
杨浩听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昭姬,你是知道我的,给老夫子当弟子我都不愿意,更别说给你家当部曲了,那和仆佣又有什么区别?本来你们就嫌我是个野人,再当了你家护卫,见了你岂不是要磕头行礼,叫你大小姐?”
蔡琰淡然一笑道:“浩然傲骨铮铮,琰早就知道了。既然你愿意以宾客身份护卫我父亲,我家也照样感激你的高义。不过有一件事情应当先说清楚。洛阳,我们姐妹是不去的。这会稽宅院,本来就是借来的,自然也不能久住。今天本想听你读几首好诗,我们姐妹酬以琴曲,你虽不是知音,但喜好听琴,总是雅事。父亲命我对你多加致意,感谢你读的那些佳句,这架瑶琴赠还给你,想来野史上也能留下你‘献木少年’的名字。”
杨浩听出蔡琰话里的疏远之意,虽然时值暮春,仍感觉身上阵阵发凉。“昭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和蔡夫子去洛阳,也不留在会稽,那你要去哪里?你要嫁人?是那个卫仲道?”
蔡妤看到杨浩神色惶急,心里不忍,不敢看姐姐的脸色,急急说道:“浩然哥哥,你是会稽野人,我家是陈留大族。父亲看你才貌不凡,虽然不知礼仪,却有名士风骨,这才许你入门听讲,又命我姐妹以琴曲换你辞章。我知道你内心高傲,不肯居于人下,也相信你总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但是浩然哥哥,你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收敛起来吧。我们蔡、杨两家,即使不能做为世交,总算是朋友一场……”
蔡妤看见杨浩脸涨得通红,腮边肌肉鼓了起来,讷讷的不再说下去。杨浩沉默半晌,嘿嘿笑了两声:“用琴曲换我的辞章?蔡二小姐,你这么说,真是让我如梦初醒啊。可是我一直都不这么觉得的,是我太迟钝,还是你说假话?是蔡夫子教你这么说的吗?我自然知道家世不同,不能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两位小姐,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啊!你们这么防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今年才十五岁,原本没有太多想法。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问你一句。昭姬,如果那些‘佳句’都是我自己作的,那我算不算是旷世奇才?有没有资格做你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