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走出蔡家大门,一眼看见甘宁坐在对面路边,心里一暖。甘宁看见杨浩出来,从地上铺设的锦席上一跃而起,他身边侍立的几个锦衣少年连忙让开。甘宁大步走到杨浩面前,看见他脸色阴郁,吃了一惊,沉声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
杨浩瞥了甘宁一眼,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和他并肩向前走。“出了些事。让我理清思路,慢慢告诉你。”
甘宁也不多问,只陪着杨浩慢慢走路。回头看看蔡家大门,若有所思。又见那几个锦衣少年远远的跟在后面,招手叫过来一个,低声说:“去叫他们都来。”那少年应声去了。
杨浩听到甘宁说话,侧目看他一眼,也不干涉。甘宁豪爽果敢,极有决断,却不莽撞。这样的朋友最是难得,从来不会招惹无谓的麻烦。虽然甘宁暴躁记仇,但只要你真诚待他,他就愿意以命相报。杨浩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对甘宁不够好,总是踢他屁股。
杨浩想了一会儿,不打算告诉甘宁实情。像甘宁这样的人物,把男女之情看得极淡,根本就不会理解自己,说不定肚子里还要偷笑。“兴霸兄,你来会稽一年,老夫人的眼疾也已经治愈了。你还不走?蜀郡的那些锦帆贼可都该散伙了。”
甘宁看看杨浩神情,不知他话里的含义,想了一想笑道:“哥哥知道,我离蜀来吴之前,曾说找不到神医华佗,治不好母亲的眼疾,就死在吴地,绝不回乡。虽然万幸遇到哥哥,了了我的心愿,但是哥哥的大恩未报,我怎敢弃哥哥而去?那伙锦帆贼,我不在身前管着,只怕他们还更快活呢!”
杨浩掐住甘宁的后颈向下摁了一把:“狗屁!说什么报恩!”
甘宁呵呵笑道:“哥哥知我,的确不是为了报恩。上次陪哥哥在山里饮酒,听哥哥念了一句诗:‘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离开哥哥,我心不安啊。这吴会之地,也有舟楫,照样任我纵横!”
杨浩相信甘宁说的是真心话,事实上甘宁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不过这吴地自己也不打算呆了,难道让甘宁带着老母陪自己闯荡?笑笑说道:“兴霸兄,朋友贵在相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老夫人年纪大了,背井离乡,水土不服,不宜久留。你送她回家去吧。”
甘宁停下脚步,凝视杨浩眼睛说:“浩然兄,今天见你,本来我就要说,我得走了。老母一再告诉我,要报你的恩情。不过她又说,希望叶落归根,埋在故土,不是蜀地,而是南阳郡。哥哥和我相知,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还你的恩情。这条性命已经是哥哥的,什么时候要,只管拿去好了。我自小横行乡里,霸道惯了,从来没有佩服过什么人。我敬爱哥哥,不是因为你打得过我,不是因为你传我剑技。不瞒哥哥说,那剑法我没练,太繁琐了,我学不得。也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母亲,我既然和你性命相托,我母亲自然也是你母亲。”
杨浩听甘宁说得肉麻,勉强点头称是。这些古人就是这么煽情的。
甘宁继续说道:“我纵横湖海,所遇之人,不是谄我,就是怕我,或是有求于我。只有你拿我当亲人看待,踢我屁股,又劝我读书,叫我少杀人,积阴德,来生投胎太平盛世,不用再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我虽然不听你的话,只爱任侠使性,快意恩仇。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哥哥要做山里野人,清高隐士,我虽心里不舍,却也不敢多劝。只是你不肯受我钱财,不肯让我奉养,我独享富贵,心里不安啊!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看你受苦,心里难受啊!”甘宁说着顿足捶胸,大声哭号起来。
杨浩眼睛发涩,同时也被弄得有点尴尬,只得搂住甘宁的肩膀,轻轻拍打安慰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说:“吴地风俗真是不好,行此左风之事竟然就在大街上。”
杨浩转眼一看,是几个远行客商打扮的人牵马经过,也不以为意。甘宁却暴跳起来,左手按住腰间刀柄,右手戟指大喝:“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来捋老子的虎须!讨打么?”说着大步向前,挥拳就打。
杨浩没想到甘宁在情绪激动之下会迁怒路人,愣了一下才追上去劝阻。那客商中一个面目粗犷的大汉已经大笑着迎上,挥手隔开甘宁拳头,一掌劈向甘宁脸颊,笑道:“这兔子脾气倒直,只是有些不知好歹。”
甘宁闪过对方耳光,拳脚齐施,两人打到一起。杨浩听那大汉说甘宁是“兔子”,这才明白对方说的“左风”,就是所谓“男风”,男左女右,晦称“左风”,不禁大怒。又见甘宁和那壮汉打得颇为吃力,又是一惊。甘宁年纪虽小,力气却大,打斗厮杀经验极丰,和他差不多的,一定不是无名之辈。
再看那几个客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中年人想来是个首脑,中等身材,三十出头,四十不到年纪,浓眉短髯,双目炯炯有神。几个客商都面带微笑,有两个还低声谈论,显然对那壮汉很有信心。
这时甘宁和那壮汉已经互相挨了几拳,两人身体粗壮,都不在乎。几个客商这才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变得郑重起来,除了那中年人,都拔出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杨浩眼睛余光一扫,已经看见上百个锦衣少年从街巷前后奔来,都拿着刀剑棍棒,似乎还有几个端着弓弩。
甘宁见同伴来了,人数已占上风,连退几步,从腰间拔出环手刀来,斜指那粗犷大汉,狞笑道:“赶快拔刀,看你是个人物,断你一臂就行了。那个敢辱骂老子的,非把他乱刀砍死不可!”
那壮汉应声拔刀,大笑道:“好小子,好少年!看你堪堪是我敌手,本想和你交个朋友。你既来了同伴,只好杀了你,免得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们人多!”
那几个客商听了也都放声大笑,但是眼里孰无笑意,用刀剑指着围拢过来的大群少年,只有五六人,却杀气腾腾。少年们虽然横行街市,嚣张跋扈,但是见到这战场上才有的气势,不由得犹豫不前,甘宁见了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