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高禾好处的女人们，反过来都充当起了高禾的说客，纷纷劝舍欣说：“要想开些，实在就不住就痛快点，长疼不如短疼。”“高禾已经答应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离了婚你没人有钱，算来也不亏。”“如今就这样，男人一旦有钱都会有更高的追求，你也不要怪高禾，与其半死不活地拖着还不如离了干脆。”她们还说夫妻间是要讲感情投入的，舍欣的投入是少了点！她们还讲了好多该离不离的痛苦、离了婚又如何寻找到了幸福的例子。对高禾他们是怎样顺心怎样说，什么好听说什么，望着一片媚脸和满屋奉承，高禾满足极了。
舍欣像个霜打的茄子，她始终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饭后，她接过离婚协议书毫不犹豫地当场签字。她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吃惊和意外。在高禾交给她房门钥匙并告诉她存折的密码时，她用乞求的泪目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明天回去看一下你的女儿好么？你知道她多大了？
办好离婚的合法手续已是第四天了，高禾正在收拾行李打算回布袋沟，六号女人突然找到高禾说：你快去看看舍欣吧！她得了乳腺癌，已是晚期了，这种病本来不应该让她本人知道的，可她没有一个亲人啊！那天我见她签字时情绪有点反常，越想越不对劲，昨天我又去医院打听，大夫还批评我为什么不和她一起来。
高禾目瞪口呆，好一阵才说话：她和家里还……还没有……？
六号女人说：“嗐！别提了，你一走几年无音信，她妈一次又一次来劝她改嫁，后来她和母亲吵了一仗，她说死也要等你回来。从此母女再无来往。”
见高禾一时无话，六号女人很小心地又接着说：乳腺癌这种病如果早检查、早治疗本来能治好的，因为没有钱，小痛时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时太晚了。
“难道、难道她们穷的连病都不能治了？不是、不是有公费医疗么？”高禾听她的话只觉脊梁骨发麻，说话没了底气。
六号女人说：饭都吃不上了还提得上公费医疗？你知道么？三号女人在街上擦皮鞋，四号女人靠一个跑运输的司机包养过日子，五号的夫妻俩收破烂几年了，舍欣在农贸市场贩小菜，一天赚得十几元，还要供女儿读书……高禾再也听不下去了，急急忙忙驾车赶往锦绣花园。此时他给舍欣买的新房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半大女孩在，他们一个目光惊喜，一个目光陌生，都呆呆地看着他。高禾问母亲：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喜娇说：前天舍欣突然找到布袋沟去了，跪在我们面前非要我们来照顾孙女不可，你爸还在家里守香菇，我就先来了，没想到这春江城是我们的老家，当年我和你爸、你爷爷奶奶就是从这条江边逃难到布袋沟去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使高禾更加紧张，他慌忙打开了内室的门，只见写字台上放着一部录音机，录音机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写“请听录音”四个字。高禾按下放音键，录音机里面传来了舍欣的声音：
高禾：我们在一起总是吵仗，现在我不和你吵了，也永远不会与你吵仗了。谢谢你为我后半生安排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房子太漂亮了，像皇宫，走进去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家，过去我做梦都在想住这样的房子呀！可惜这一切我都不需要了，这都是命。我们的结合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害了我也害了你。不要继续怨恨我好吗？这几天我横想直想、反想正想，想了很多，现如今也想通了，我不怪你，回想你和我一起过的那没有头脸的日子，叫我也要离。我老觉得嫁农民亏了我，把你踩在脚下，夹在胯里！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呀！我本想等你回家一次，我好孝公婆、爱丈夫，做一天贤孝妻媳，可惜你没有给我机会，等来世吧，来世如果有缘我还嫁给你，那时我一定会做个好老婆、好儿媳，弥补我今世欠你的债。
女儿：妈妈不能再照管你了，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上大学，成为有志气、做大事的人才，不要学妈妈，无知识，无能力，就落了一身臭娇气，害得自己一生与幸福无缘，也剥夺了丈夫、父母应有的幸福。过去我天天对你说你爸爸的坏话，那都是气话，是妈妈错了，你爸爸其实是个好男人，他有才学，有志气。怨妈妈只给了他爱，没有给他作男人的尊严和家庭温暖，长大后你一定要找到他，我这段录音让他听一听，让他知道，妈妈不仅仅是曾经爱过他，而是一直爱着他。你要做一个孝顺女儿。
爸、妈：我马上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原谅儿媳过去对二老不孝，原谅我让你们老了还不得安心。我是没有办法呀！由于我嫁农民失去了舍家所有的亲人，又因瞧不起农民我失去了高家所有的亲人，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女儿，想来想去她是你们的骨血，只有托付给你们我才放心。她爸给的钱我已全部转存在你们名下，密码是女儿的出生年月日，这笔钱足够供你们养老和孩子上学用了，存单就在录音机下。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死后让我入高家祖坟吧！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到那边不想再当孤魂野鬼了，我到了爷爷奶奶跟前，老人家若知道我曾经是他们的孙媳，一定会将我当作家人，我虽已和高禾离婚，可我为高家留有后根，他们没有理由将我拒之门外。能回布袋沟占得一片墓地，这也许是我给农民当儿媳的最大实惠吧！否则我在这个世界上连一席之地都不可能拥有。
高禾发疯似地拉起女儿赶往筒子楼。
舍欣是吃安眠药走的，死在他们过去的爱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很安详，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照片，高禾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掰开，原来那是他们俩的结婚照。高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哭着把刚刚拿到的离婚证书撕了个粉碎。
按照舍欣的遗愿，高禾把舍欣的骨灰带回了布袋沟。古老三说，舍欣到临死还想回布袋沟，算是终于活明白了，也是咱布袋沟的体面事，不管她是哪里的户口，不管她还是不是高家的媳妇，我们都把她当布袋沟人看待，“人死大家丧”，我们大伙都来捧场，为舍欣办个热热闹闹的葬礼。
高禾将舍欣埋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并在她的身旁特意留下自己百年的位置。
到了古老三的目的地——他和四改的墓地终于到了。古老三有种胜利的快意在胸，抬头观望天色，太阳已经西下，自己还没有吃午饭，算一下时间，拿到钱不等天黑自己就能回到村里。他匍匐在地，动作缓慢到了极点，从他那新墓下方特意留的小洞口慢慢爬进幕室，扒掉挨着四改那边的几块砖，手伸进洞窟一摸，装钱的塑料袋还在里边，古老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想，自己最后一个心愿就是用这些钱为乡亲们做点什么，了却这个心愿他也和王佳呈教授一样，算是为布袋沟鞠躬尽瘁了。做人需要精神，他服气的就是王教授那感动布袋沟所有人的精神。这时，古老三又想起王教授倒在香菇棚时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