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的夜晚冷得可以将血液冻结，膝盖跪在冷硬的冻土上，仿佛有无数根牛毛一般的细针正顺着关节间的缝隙不断向血脉游走。
叶云峰和宁雪默然相视，都看见对方眼底的疼惜和无奈。只好半跪在李忆雨身旁，用自己的身体为挡住那些像刀一样的风。
宁雪沉吟了片刻，伸手把李忆雨揽在怀里，斜贴着她的脸颊，“雨儿，师姐尚有自己的私心；可对师傅而言，你是她的全世界。
李忆雨依偎在师姐怀里轻轻点头，口里，却干得发涩。
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害怕失去这种唯一。
害怕那一直溢满慈爱和骄傲的眼眸里，透出……哪怕只是毫厘的失望。
在只有呼吸的夜晚，衣衫在硬土上的摩擦是如此的清晰。
像是划破苍茫的惊雷，将沉浸于自己的人儿惊醒。
李忆雨抬手轻柔自己的眼角，再站起身的时候，脸上如同戴了一具无形的面具
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所有的波涛暗涌，都遮掩在了无波澜的湖面下。
再无痕迹。
叶云峰和宁雪默然看着静静迈步的李忆雨，每一步的距离都毫厘无差，理智冷静得近乎冷血……离他们，越来越远。
刚才那个如孩童般脆弱的人，似乎只是他们的错觉，停留在，只会属于他们的回忆里。
……
才接好的手臂，被粗粝的沙粒一磨蹭，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藏青色的夜空映入眼帘。
“你醒了”
略显清冷的声音瞬间让他清醒过来，法明微微侧了下身子。
昏暗的月光下，李忆雨白洁如雪的衣衫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无形的霞光，慑人心魄。
这句话，这场景，法明久久难忘。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明明那语气并不高昂；却偏偏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气势。
那么的深刻，那么的强烈，就像是狂风暴雨中依旧傲然而立的山隘。
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却只能让他们仰望，让世人仰望。
无数年以后，他早已鬓角慕白，身边弟子徒孙萦绕，可回想着当日，依旧唏嘘不已。
法明呼了口气，伸手把法善推醒以后，勉力直起身子，视线正好落在了李忆雨那有些冷凝的眉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如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眸中，蕴含了沉重的伤痛。
“是，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吧？”虽是疑问，可里面却带着一股无言的笃定，对李忆雨的笃定。
李忆雨的眉头轻轻动了下，最终化作一句无声的叹息：“是……只不过现在，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摇了摇头，拉过刚走到身边的宁雪，也不顾什么就盘膝坐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窝在了宁雪的怀里，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半响突然冒出一句话：“就快天亮了，真好……这样的夜晚总会让我觉得有些发慌。不过还好，黑夜再这么寂冷，总会天亮了。”
宁雪手颤了下，觉得心里有些发紧，低头看着眼神越来越悠远的李忆雨，总觉得有些不祥，涩声道：“怎么会这么想呢？你不是最喜欢夜晚的宁静吗？”
李忆雨的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身子僵了下，才抬手指向一边的天际——可能是因为黎明将至的缘故，那颗星辰略微显得有些黯淡，只是隐约蒙在上面的迷雾，透着一股，似乎是独属于鲜血的妖娆。
“那是‘杀破狼’。
‘七杀’为孤克刑杀之星宿，亦是成败之孤辰，主肃杀；‘破军’，三百年的沉寂，只为一朝绽放出它耀眼的光芒，是耗星，主杀气；而‘贪狼’，则是福祸之主。
它们一主搅乱世界，二主纵横天下，三主阴险诡诈；三星齐出，天下大乱。
多少年了……
‘杀破狼’，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一起出现过了。
真的，是很久了……”
李忆雨摇了下头，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抱膝注视着眼前的篝火。
宁雪几人顺着李忆雨的视线，看着迸裂的篝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那炙热的火焰中，散发着一阵幽冷，沉淀出一股带着浓重腥甜气的铁锈味儿。
不知何时，李忆雨已取出了埙，纤白的手指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古老的调子，携带万千年的风云变幻，沉淀在一曲沧茫之乐里。
“很苍凉的曲子”宁雪轻轻环着李忆雨的肩，低声问：“叫什么名字？”
李忆雨的视线凝结在这支埙，幽幽叹息：“兵车还”
“你懂得真多。”
法善看见李忆雨的丝绢，蜷卷炽烈的火焰中，一头敛着寒芒的黑鹰展翅云霄，令人望而生畏，由衷赞道。
李忆雨轻笑了下，不可置否。
叶云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李忆雨的侧脸；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神情，让人更加的着迷。
就如同一颗明珠，明明熠熠生辉却偏喜欢隐在迷雾里，璀璨而又神秘。
只一眼，就能让人着迷，泥足深陷。
“它讲的是什么？苍凉而又满怀豪情，悲凉却又浸透壮志，伤痛可又无怨无悔。”
法明看着李忆雨手里的埙，又或是看着其他的什么，宁声询问。
其他人听见法明的话有些发怔，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凝结在守着篝火的法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能听得懂雨儿的音乐。
叶云峰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看着法明的眼神里，敌意越发浓重。
李忆雨抬手握住叶云峰宽厚的手掌，“是战场”
侧手细细抚摸身旁的长剑，一如既往的冷硬。
出了会神，不是为什么，开口低低吟唱，少女的声音本如小溪一般的清灵，可有谁能听出，那掩埋在青春之下的沧茫。
“暮色苍苍远山黯淡，逢乱世遭国难。路正弯士兵上路难，念到家乡军心有泪斑。阵中家书已经破烂，抬望眼天变换，念故乡为老家要复还，泪眼不侵忠肝配义胆。
浊酒清歌灌醒壮士，情义厚刀剑硬，万里心愿有天壮士还，父老乡亲身躯半月湾。让战鼓一敲起战幔，流汗血殉国难。热血心拔剑冲破万难，万众斩将破敌过五关。一片思乡斗心不怕人危难，穷力气上阵战鼓于心间。终有一朝胜利不见敌来犯，还旧里望故乡不破亦不残。
让战鼓一敲起战幔，流汗血殉国难。热血心拔剑冲破万难，万众斩将破敌过五关。一片思乡斗心不怕人危难，穷力气上阵战鼓于心间。终有一朝胜利不见敌来犯，还旧里望故乡不破亦不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