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玖和白眉老头一样，一起靠在她第一次进来就看到的那个灰白色石柱底下坐着。日出月升，月落日出，四天过去了。眼看着蓝色的天空越来越宽广，土地恢复原貌翻出新芽，而商玖和白眉老头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窄，甚至连曾经住过的洞穴现在也变成了泥土坍塌下去，上面还长出几棵树，类似小松鼠的小型动物跳来跃去。头顶上依然灰蒙蒙的天空巴掌大，看着像一大团灰色的云，商玖觉得它更像是块破布。现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只有灰白色石柱和灰白色水池这一小块地方。
那天正当她为迎接也许提起到来的兽王，准备捕捉猎物时被白眉老头拦住。他说不用了，再不用去捕捉了，然后商玖看到不远处的獠狼，豺狗。是的，现在的灰区已经不用再提什么祭品，这里遍地都是猎物，随处可见禽兽。
那个时候，白眉老头拉着她的袖子只说了一个字，等。是的，等离忧。或者对白眉来说，是等，死。商玖可以随意进出周围的其他区，只要不遇上大型猎兽，采草摘花打鸟非常的随意。闻着清新湿润的泥土味嚼着酸涩的草根，商玖心情愉悦。吃喝上面的改进让白眉也多添了些笑脸，只是，大多数时候神情哀痛。他从来不尝试到蓝天下，只是缩在石柱下一动不动。这个样子挺让人不舒服。有一次，商玖见白眉看着红区的泥土出神，自作主张去挖了一些递到白眉手上，白眉却是被烫到了一样跳起来躲开，那些泥土掉在地上，变成灰白色的硬块，而白眉的手，商玖看到，一直在发抖。
她相信自己很快会离开这里，即使白眉口中的离忧不来，她也相信自己在其他区能安全的活着。现在和白眉一起等，除了因为所谓的离忧，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些讯息之外，也因为白眉这个老头。白眉的样子让她非常的憋屈，她不敢相信这个瘫坐的老头是当时让她连心灵都震颤的那个强大的存在。
远处，空中，似流光一样一道橘色的弧线像这个方向跳跃着移动。
“来了。”白眉说。
商玖有点哭笑不得，白眉话音刚落，离他们十几米远外的红区停下一只大型动物，停止的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喷气式飞机，涡轮。周围的小动物更不用说，那些商玖亲眼看着发芽生长已经成为大树的树冠被生生吹倒。风依然在红区，身在灰区的他们却一点不受影响，她甚至看到周围的小动物眯着眼睛被吹的噔噔滚出好远。真是个喜感的场面。
红区的风渐渐消弭，从那只大型动物上面跳下一个人来。蓝色劲装，真正的银色长发，商玖不禁回头看了看旁边的老头，他曾经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头亮丽的银色。来人并没有搭理商玖。直接站在白眉老头对面“你怎么样。”他说。
“你来了。”白眉笑一下，大概是不常笑，脸色的纹路显得有些僵硬。
“一起走吧。”来人向白眉伸出手。
白眉眯着眼睛摇摇头，或者他是闭着眼睛。商玖看到他摇头的时候，似乎有泪随着他晃动的头飞出眼角。
“这么多年了，没人会怪你的。”来人似乎也没办法的叹了口气。
“能见到你，我心满意足了。”白眉沙哑的嗓子似乎岔了气，听着更加毛糙。“你把她带着，离开这里，找机会送她回去。”
“送她回去现在不可能，等通道打开，也许她也不在人世了。”
“多谢你了。”白眉似乎没有听懂他的拒绝。来人似乎又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在说自己，商玖暗自思量。这个银发一定就是离忧了。
“兽王现在已经得到消息，不过他不打算提起巡视，等到双食节时他大概会路过到这里看看的。”
“这么多年来，谢谢你，离忧。”
来人并未说话，返身翻上那只大型动物背上拎着一个包袱来，坐在白眉的对面打开，露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子还有一个木头盒子。商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白眉眼眶红了。他默默的打开木盒子，原来是粘糕，商玖觉得稀奇，还散着热气。老头大概几百年没吃过热的东西了。蓝色小瓶子也打开，商玖估计是酒水一类的东西，不过这瓶子太小了。
白眉自顾吃喝着，来人坐在对面自顾说着。“我现在很好，名义上是兽王的内侍卫，你也知道以前宣家对林家就比较推崇，我也算沾了林家的光，现在兽王对我不错。”
白眉吃完把蓝色瓶子放进木头盒子，一挥手，盒子缩小，再缩小，在他手掌心慢慢失去踪影。商玖惊骇的看着这一幕，又有些难以抑制的伤感，他只能在这个如今已经缩小到巴掌大的灰色区域用法力。
离忧只是默默的看着，白眉伸展自己的手掌，四指回笼，又展平，商玖第一次看到白眉的掌心，光洁如玉，深深直直的两道纹路。再要细看，白眉已经放下胳膊站起来。
“你们走吧。”他说。
银发离忧也不说话，拎起商玖就要迈步。商玖十几岁的身子在他们面前还显得幼小，这样很不礼貌，不过，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
“离忧——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白眉后面叫了一声，然后低语。
离忧脚步没停，直接蹦上坐骑腾空而去。
白眉老头看着远去的跳跃着的弧度，抬头看了眼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泪静静的流下来，如果商玖在旁边一定会惊讶，他这次的泪水是蓝色的。
片刻，他突然笑了，真正开怀的笑容绽开，头发收缩变短长到小腿，胡子消失，眉毛也变成正常人的样子，他长身玉立，浅蓝的长发随风卷着腰身，连身上一直穿的那件灰色长袍也没了，一袭月白色锦衣劲装，像活人大变身，白眉老头成了一个俊俏少年郎。
飞行兽上离忧身前端坐的商玖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块玉壁上的影像，没说话。
“那是他原本的样子，还在王宫时，他一直喜欢那样的打扮。”
此时的白眉，没有第一次见她时的凌厉，也没有这些日子的颓废，反倒有些温暖圆润，眼神也透着些晶亮，纯真的调皮的朝气的没有一丝她印象中的摸样。
商玖有些气恼，这么久的相处，这个老头都没以真面目示人，把她打发走了他现在要干什么？想到这些日子的憋闷，商玖觉得自己像被人耍了。
看到白眉精神抖擞的往前迈步，商玖心里一突，他要干什么？
身后离忧又是一声叹息。
白眉昂首走进红区，站在蓝天下，阳光里，轻风吹着纸条拂过他的面庞，青草微微点头绕开他的脚尖。他笑眯眯的站在刚形成的湖水边抬起头。那是一个动人心弦的笑容。晶亮的神光从白眉微眯的眼睛射出，有点灼人，商玖突然觉得涩涩的。白眉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要消失。而天更蓝，草更绿。
商玖大急“你这东西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想着看不到白眉的样子，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身后离忧悲凉的声音传来“没有，他就是去结束。”这句刚完，玉壁中原本白眉的身后耸立的灰白色石柱倒塌，载倒在那个灰白色水池中，商玖似乎听到了那些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一片白色烟尘涌起又渐消，她原来住过的地方，白眉垂钓的地方，刚才还挨在一起等待的地方，转眼变成了黑色的泥土，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商玖想问，没问出来。身后的离忧也是一直静默。
她见过很多种死法，遇到过很多人，看到过很多事，从来没有这样一种感觉。明明是她千般小心日夜提防的强大的老头，甚至也有过幻象自己强大的一天把那个老头像捏蚂蚁一样处理掉，直到确定老头没有杀她的意思也没有放心过信任过，他讲的前尘商玖只是当个戏剧故事甚至鄙弃着一个她认为愚蠢的灵魂。他那个故事里没有他，他的存在没有让那对夫妇放手，也没有让听故事的人注意到他的心伤。那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离开那个永远灰蒙蒙的地方，终于离开了那个强大的让她常常想着暗杀的老头，为什么嗓子眼会觉得憋闷，真是不舒服的经验，商玖皱眉。
“再没有活着的林家人，我原谅他了，他终究还是不放过自己。”离忧突然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是？”
“我，呵呵，我是离忧。五百多年前，我是林越梅的未婚夫，那时我和他是朋友，他为了达成妹妹的心愿把我拐到黑涧山里差点没出来，等我伤好返回，他们都失踪了，林家也没人了。”商玖明白这个‘他’就是白眉，商玖有点不愿意叫他老头。
“他原本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是林超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