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惜月栩栩如生地讲述苏少朗如何孝顺体贴,老太君威严的表情扯开一条缝,喜悦而满意的笑容淡淡地露了出来:“孩子果然要留在身边教养才好,少朗自小就是我带大的,这要论孝顺自然和别个不同。倒是你,合该等着少朗睡下了来回禀我的。”
惜月道了声是,两人已走到了床前的木踏上,有丫鬟打起大红金帐幔,老太君坐在床沿细细打量孙子。
沈澄心被挤在了人群的外围,听着惜月的对答,不禁对这个丫鬟刮目相看,这丫鬟可比那张狂的流云沉稳多了,撒谎的时候讲的忒顺溜,结巴都不带一个。
沈澄心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呆,外头有丫鬟禀告大夫来了。除了管事娘子和老婆子,其他的一干女眷全都回避到了白色灵璧石屏风后。沈澄心慢了众人一步,手肘轻撞到落地屏风上,忍着痛瞥了屏风一眼,一看之下大惊,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应该就是古书上记载的灵璧石。这还是在沈秀才的书房里瞧见的,古书记载:石以灵壁为上,购之颇艰,大者尤不易得,高逾数尽者更属奇品。沈澄心心内震惊不已,这苏家够奢侈的,像这样大小的灵壁石,可不是一般有钱人可得的。
沈澄心暗自惊叹一番,收了心思又观察屏风外,只听大夫缓缓地道:“老太君放心,苏公子的病情并未加重。”
并未加重?那就是也没有减轻。屋内的人都吃了一惊,老太君双手交叉握着拐杖头,“昨夜少朗已经清醒了一次,应该大好了才是。
大夫垂手揖礼道:“病情反复乃是常事,与日常调理和病人的情绪都密切相关。”
老太君沉寂半晌才开口:“那么依大夫的意思呢?”
“无它,好生调理即可。苏二少爷并不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只是打娘胎里就身子孱弱,只能徐徐调理,老夫再开几副药。只是切记让少爷保持愉悦的心情。”
老太君沉沉地点点头,吩咐大夫开了药让身边的婆子领出去。大夫前脚刚走,老太君就怒斥道:“都给我出来!”
一大群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到了老太君面前,沈澄心被挤到了最前面,暗道靠,这也忒倒霉了吧。
“说!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君责问道。流云越过众人一步,扬声道:“奴婢有一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老太君用眼角瞥了一眼,纹丝不动地坐着。
流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昨晚上二少爷确实是醒了,后来惜月进了里屋伺候,不晓得怎么回事,早上二少爷就没醒。”
“惜月进去后没再出来?”老太君沉声问。流云差点没笑出声来:“天明的时候出来了,奴婢本想劝着惜月顾及二少爷的身子,可二少爷宠着,半夜硬是唤了进屋。奴婢斗胆猜想二少爷原先因着成亲,身子已经大好了。哪料半夜被惜月一搅和,就又冲病了。”
“哼。”老太君冷漠地打量流云一眼,“说完了?说完了就下去吧,以后要是再嚼舌根,就叫你家人领了回去,省得白白的带坏我的孙子。”
流云不甘地瞪了惜月一眼:“惜月,我们一院子大大小小的丫鬟都看着呢,你昨夜确实留宿在二少爷屋里,我可有说错一句半句?”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半个声音,流云冷笑一声:“好,你们都缩着脑袋不敢说,是吧?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呢,二少奶奶!”
流云说着,一把扯住沈澄心的袖子,膝盖一弯跪在沈澄心面前:“奴婢是替二少奶奶不值啊!哪有新婚夜赶了新娘子出屋的,分明是惜月恃宠而骄。”
老太君的视线已经转到了沈澄心身上,见沈澄心穿着过时且质地差的衣服,不由地生出几分不悦,给了沈家那么多的银子,竟然还穿得这么寒碜来见人,一屋子丫鬟的打扮都能将她比下去。这是出来现什么眼呢,不晓得的还当苏家怎么苛待她这新进门的媳妇了。喜欢归不喜欢,事情总要问清楚,“那就你说吧。”老太君拿拐杖随意地朝沈澄心的方向指了指。
沈澄心暗自唾弃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皱纹的老太婆,要她说?流云和惜月都是屋里年久的大丫鬟了,她这有名无实、刚进门半天时间不到的软脚虾少奶奶,根本谁都得罪不起。
“怎么?被鹦鹉叼走舌头了?我老婆子要你一句话就这么难?”老太君不悦地催道。
沈澄心感受着全屋人的视线,支支吾吾道:“惜月昨夜的确来过我们屋里……有个少爷熟悉的人在身边照料,奴也可以放心不少……至于恃宠而骄,奴刚进门,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行了。”老太君打断道,心下暗自不满,果然不应该娶个小户人家的女儿,答句话费了那么老半天功夫,还没说到重点,她哪里能去顾及沈澄心的左右为难,“惜月,你是个实诚的孩子,你自己说吧。你昨晚去服侍少朗了?”
惜月低头不语,过了会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老太君,奴婢……”
“你还真这么做了?!”老太君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分,“你……你个混账东西!”话音未落,手中的拐杖已经狠狠地落到了惜月的背上。惜月背上生生吃了一记,哎哟一声,痛得跌倒在地上滚成一团惨叫。老太君火冒三丈地对身边的婆子道:“给我关到梨院的柴房里去,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晴雪过去要扶上一把,老太君身边的几个管事娘子纹风不动地立在一边,冷眼瞧着在地上打滚的惜月。晴雪讪讪地住了手,垂手立到一边。粗使婆子看老太君是真动了气,不敢拖拉,急忙半拖着惜月往柴房走去。
众人都屏气凝声,偌大的屋子里头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老太君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开口训道:“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静养,你们虽是平日里服侍少朗的人,毕竟还年轻不懂事。少朗还是移到我那院子里去吧。”
苏少朗已经成家立室,还和祖母一起住实在怪异。众人虽有诧异,却无一人敢言。
还是大夫人出声劝阻道:“少朗病危,我这个做母亲的最是心焦,只是少朗毕竟年岁已长,又娶了妻室,怕是不妥。再说,少朗的身子也不适合这样倒腾,倒不如另辟个清静的院落,娘亲您看?”
老太君将苏少朗的手握在手心里捂着,“你说的也在理,那就把屋内的丫鬟都先安顿在外院吧,少朗病好之前都不许进来。刘嬷嬷,你是少朗的乳母,要比别个上心些,以后所有的吃食和药物一概经由你把关。”
“是。”刘嬷嬷应道。
“你……你叫什么?”老太君扫了沈澄心一眼。
“孙媳在,孙媳是沈澄心。”沈澄心恭恭敬敬道了个万福,“孙媳有错,没有伺候好夫君,求老太君责罚。”
老太君目光如炬,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澄心几眼:“这事本不该怪你,可你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却没有约束好屋子里的下人,就去佛堂跪上一日吧,这一日里不许吃饭。我这样决定,你可有不服?”
沈澄心低垂着头吐字清晰地回道:“老太君罚得极公道,澄心绝无二言,澄心只有一事相求。”老太君沉默了会儿,惜字如金道:“说。”
沈澄心抬起头,直视老太君:“奴想服侍在夫君床前,只要夫君的病一经康复,奴立马去佛堂跪拜,并且愿意跪罚三日。还请老太君成全。”
老太君冰霜般冷冻的脸没有丝毫解冻的迹象,暗道这孙媳也不是省油的灯,难不成沈澄心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讨得她的欢心?如今孙儿病危,这些个女人没一个消停、竟然还有心思争风吃醋,心里更添了几分不喜。压着怒气沉声道:“孙媳妇,你的心意虽好,但你毕竟不通药理,留在少朗身边也是徒然添乱,倒不如去佛堂里好好参佛吧。说不准能感动上苍,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沈澄心心头一颤,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泼下,脑子一下子灵清异常,这老祖宗真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可以糊弄的,连忙恭顺地福身道:“是,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到。”
“还有你们!”老太君的怒气提高了几分,锐利的目光一一地扫过众人,“好好的女孩子家别学那不正经的轻狂样,女人就要守着本分。我的眼皮子底下最是容不得幺蛾子!好了,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