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盘后续下的过程和结果,都在阿天的预料之中,这让黄宗羲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之为棋中神人。和姐姐约定三天后再战,他的小脑瓜里自然把获胜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顾二少爷身上。他盘算着要拜阿天为师学棋,他相信,只要阿天愿意教的话,三天过后,姐姐从此将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
第二天一早,黄宗羲给母亲请过安之后就悄悄地溜出了竹翠庵,向行人问明路后,找到顾家,求见阿天。
顾家门公见来的虽然是一小孩,但气度不凡,穿着也是官宦子弟模样,便陪着笑告诉黄宗羲,说是小公子今日来巧了,往日二少爷都是后门出入,小的们也搞不清他在不在家,可今天一早他却是和大爷、大少爷一起从大门出去的,所以小的可以确定他不在家。
这算是来巧了?黄宗羲哭笑不得,便问门公可知你家二少爷去了哪里?
门公倒不隐瞒,说是去了闾丘坊巷的“促织轩”。
黄宗羲听后并没有感到意外。促织也就是蟋蟀,“促织轩”自然也就是斗蟋蟀的地方。所谓博弈,博是指蒲博,也就是各种各样的赌博;弈则是下棋,而多数情况下弈棋也是赌物的,所以往往博弈并称。阿天既然精通弈道,在黄宗羲看来,去斗斗蟋蟀也很正常。
正常是正常,但对黄宗羲来说,时间紧迫啊!区区三天,跟阿天少学一天棋,就意味着和姐姐的对弈就少了一分取胜的把握。于是,小东西就决定去“促织轩”找阿天,他顺便也见识一下苏州斗蟋蟀的盛况。
向门公打听明白去“促织轩”的路怎么走后,黄宗羲一路来到了闾丘坊巷。
正如门公所说的一样,“促织轩”好找的紧。一进巷子,就见到一处气派的大宅子,门前人头攒动,门楣朱漆匾额上“促织轩”三个大字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
门口左右两只石狮前虽然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看门人,但黄宗羲大模大样地往里走,也没人去拦,可能是把他当成了随哪位客人来玩的小孩了。
穿过一个天井,黄宗羲来到一个宽敞至极的大厅。大厅中央的两根厅柱上悬挂着一副董其昌手书的楹联:一物之微,而能察乎阴阳之道;动静之宜,备乎战斗攻取之义。数十张红木八仙桌两行排开,上悬明晃晃的琉璃灯,显得气派十足。
在两排八仙桌的四周,摆着一圈太师椅,此刻早已坐无虚席。座上之人大都穿罗着缎,其中还有几个头戴着乌纱。而面南而坐的一排正中央坐着一位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着蟒袍,腰系白玉带,脚着文武皂朝靴,面白无须的太监。黄宗羲一见之下,愣了愣。太监斗虫不稀罕,让他诧异的是这太监他认识,是他父亲黄尊素少有的几个宦官朋友之一。这太监姓李,好像是宫中一个职位很高的大太监。
连李公公都在场,好大的场面啊!黄宗羲暗叹一声。
蟋蟀,也叫蛐蛐,大概是因为鸣叫时在秋天,声音如织布时的投梭声,可以提醒农妇冬天快到,应该织布了,所以又名促织,民间因此有“促织鸣,懒妇惊”之谚。不知是谁先发现的,雄性的蛐蛐儿好争斗,斗起来挺好玩儿的,于是就把它们逮回来,令其争斗、观其胜负,以博一乐。据记载,斗蛐蛐儿之戏,始于唐朝天宝年间。南宋权相贾似道,“少时游博无行”,掌权后尤喜促织之戏,写过一部专著:《促织经》。而到了明朝,出了个爱斗蛐蛐的皇帝宣德,致使一条好蛐蛐儿价至数十金。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宣德以来,上至庙堂,下至乡野,盆中厮杀,已成秋兴时俗,大明一景。而苏州,正是大明斗蟋蟀中心。有记载为证:“江浙风俗,每届秋期,率以蓄养蟋蟀比斗取彩。及至深秋,群聚于苏州。开局者预觅宽大棚场,织造府给有告示禁约。其间酒肆茶棚,饭铺点心,以及杂卖糖食果饼之类,无一不有。各路斗客,于天将明时,各持蛩灯下比合。其比合得对者,编号上橱,余各散归早膳,再入局较斗。其彩开局者什取一五之数。以十一两五钱为一大盆,五两七钱五分为半个大盆;至一两一钱五分、五钱七分半,曰一个小盆、半个小盆也。”
苏州之所以能成为大明的斗蟋蟀的中心,除了其地及其周围盛产健壮善斗的蟋蟀等因素之外,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苏州有良好的斗蟋蟀场所。由于苏州在明代设有直属中央的织造局,地方官员不能干涉织造局的事务,所以织造局就成为独立于苏州地方行政的一个特区。每年声势浩大的斗蟋蟀活动就是“光棍串同局役”进行的,由织造府牵头,贴出告示,在指定的堂口举行蟋蟀大赛。织造局中的局役以斗蟋蟀设下赌场,从中渔利,地方官吏往往无可奈何,“有司不敢问。”
眼前的这个“促织轩”正是姑苏城中斗蟋蟀最大也是背景最硬的一个堂口,它的主人是姑苏城难得出一的武举人丘天霸,而他背后的靠山就是黄宗羲认识的那个李公公——苏杭织造局总管太监。这个时候是明代太监最跋扈的时候,李公公简直就是江南的土皇帝,这场面能小得了吗?
在那圈前排的太师椅的后面挤满了各色人等,黄宗羲人小机灵,东钻西绕,就挤到了太师椅的后面。他先看了看场上的两位斗家,都不是阿天,再四面巡视了一会儿,也没发现阿天的身影。
黄宗羲虽然不是一般的小孩,但好玩的天性也少不了。见一时找不到阿天,也就和厅中所有人一样,把目光投向了那两排红木八仙桌的正中央。那里摆着老鸡翅木制成的笼栅,笼栅顶部有圆形的竹笼,里面两只蟋蟀正激烈地缠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