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时,赵匡胤在宫中举办了大型的赏灯宫宴,也邀请了从嘉这些从南唐过来的大小官员,只是从嘉感染风寒甚重未能参加,我与狐媚姬也正好以照顾从嘉为由婉拒了,只让仲寓领着官员们去了。
从嘉那日觐见赵匡胤时,赵匡胤并未及时召宣,而是令一众四十五人着白衣白纱帽在其楼下待罪候旨。从嘉身子骨一向不好,哪里经得起这长时间天寒地冻的侵袭?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摇摇欲跌时,一旁的仲寓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可他却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将仲寓的手轻轻推开,哆嗦着坚决要自己强撑,同时又推开了仲寓要披在他身上的外衣,与往日“宁死不作他国之鬼”的决然作风大相径庭。可群臣无不动容,仲寓更是热泪盈眶,又都不约而同的站得更直。
就在从嘉终于撑不住要倒下时,赵匡胤已命人传诏宣见,并当堂释去了从嘉等人的各项罪名,赐顶冠服饰及钱帛家宅,授从嘉官职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但罪可赦惩罚不可少,于是封为违命侯,意指从嘉违命抗旨有负圣恩。周嘉敏即狐媚姬,做为从嘉的王后,被封为郑国夫人,而仲寓则被任为左千牛卫大将军,其后李姓家人只要有官职在身的都一一被录用为官,余下的大小官员也都有交代,还因此而大赦天下,举国皆闻。
至此,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了,但谁都知道,这仅仅才是开始,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才是真正的考验呢。赵匡胤虽给从嘉和仲寓以及李家人都赐了官职名号,但都是些虚职而已,并无实权,可即便如此,若从此能相安无事悠闲自在倒也罢了,只是真的就能如愿吗?
从嘉的一阵急咳打断了我的担忧,赶忙上前扶起他,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对小离说道:“快倒杯水来!”
喝了水,从嘉的咳嗽才渐渐好了些。他缓缓握住我的手,满脸愧疚的喘着气道:“青影,我让你受苦了……”
看着他满是怜惜和内疚的眼神,我的心里一阵心酸,可为了让他尽快摆脱掉对我的歉意,我只得板起脸,嗔他一眼,打断他的话道:“从嘉,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若是你坚持,下次我就也学你的样子,上规上矩客套礼遇,看你哪天受不了来跟我求饶?”
从嘉一愣,眼神逐渐转为温柔的笑意,随后接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什么啊?你还想有下次?”我一瞪双目,凶狠的看着他。可内心的温柔却使得说出口的这句话,充满了娇憨意味,哪里还有半分凶样儿,有的只是含娇带嗔打情骂俏之嫌。
“哪里?绝不敢有下次!”从嘉露齿一笑,望着我的眼中原先的萎靡顿时一扫而光,显得神采奕奕。只是连日来不分日夜的剧咳让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原本就瘦削的身材显得越发单薄,如此一笑,不仅不能展现出他往日傲人的风采,反而将他此时的孱弱表现的淋漓尽致,让人更加心疼。
“这还差不多!”我按压住心头的酸楚,一只手拉过床边的凳子坐下来,另一只手仍被握在从嘉手中。看着他柔顺中又带着幸福的笑脸,我亦展颜微笑,柔声道:“从嘉,你不用对我有任何的歉意,我如今陪在你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你没必要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选择留下,是因为我知道你值得我这么做,如果我当初离开了,那才会是我永远的遗憾呢。我应该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可以与你同甘共苦的经历,这也会是我的人生中一段最不寻常最让我难忘的经历!相信我,我不会后悔,因为你值得!”
从嘉定定的望着我,眼中蓄满了泪水,泪水的背后是他一往情深的深情注视。片刻后,他嗫嚅着嘴唇轻轻唤道:“青影!”一声出,泪水决堤般一泻千里,在他的脸上肆意横流。他握着我的手一把用力将我的上半身拉到他的怀里,将头伏在我的肩上嚎啕大哭道:“我李某人何其有幸,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
我紧紧的搂着他的背,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的一句句“何其有幸”听在我的耳中,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尝试过,努力过,心动过,追随过……却唯独没有对他执着过!他何来有幸?如今我另有所爱,心也早已不在他这里了,有的,只是一半的同情加一半的不舍,他若知道真相只怕还不愿接受呢,又幸从何来?
幸?怕是我自己才是最有幸的那一个吧?有从嘉待我念念不忘,有小逸逸待我情深似海,有师父待我倾囊相授,有阎王和黄慕正、黄薇薇兄妹待我相交莫逆,还有院长妈妈、延寿大师、窅娘,哪一个不是待我恩重如山?甚至天狼,虽然他带给我的不知是福还是祸,但无论如何,他对我的一片心总是真的……还有我身边对我好关心我的人,哪一个不是我的幸运?我又何其有幸啊!
从嘉哭声渐止,我的心情也渐愈平静时,门外传来狐媚姬的声音道:“青影啊,川贝枇杷膏已经熬好了,你快将老爷扶起来吧!”
“好,马上就好!”一边应着,我一边赶紧擦去眼泪,还拿起小离递过来的绢帕帮从嘉也擦拭整理妥当后,才示意小离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到狐媚姬满面笑容的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一只炖盅,里面熬制的应该就是她说的川贝枇杷膏了。现在的狐媚姬,已没有了往日的骄横跋扈狂妄自大,一反常态的亲和了许多,凡是照顾从嘉的事情她一般都亲力亲为,还不许别人插手,除非她实在忙不过来,才会假手于人。性情上,也善解人意了很多,比如她方才已站在门外好久了,直等到我们都平息的差不多了,她才来喊门,还等我们都收拾妥当了才踏足入内,不焦躁不生妒,实在是有违于她的日常习性。
然而,她也清楚,在我身上生妒的确不是明智之举,一是没有必要,我如今只想着小逸逸无思其他,她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会跟她争宠夺爱;二是从嘉待我的心意虽已明显之至,可她就算再难受也不好发作,因为从嘉虽对我有情,但对她也是言听计从相敬如宾,丝毫没有慢怠;三是我与从嘉之间就算举止常有亲密,可从未越矩,各自清白,她根本无须嫉妒。而她若不管不顾毫无分寸,再像以前那般刁难欺侮,暗箭伤人,不说我会不依不饶,只怕从嘉也不会再袖手旁观,到时她反而会得不偿失后悔莫及。
不管什么人,不管是做什么还是要求什么,都得要有个度。过了这个度,就会演变成人心不足了,那么离蛇吞象之说也就不远了。狐媚姬明显不是那种愚人,所以她将这个度拿捏的很好,进退得宜,分寸恰当。这样一来,从嘉对她就更是体贴了,就连我也对她慢慢放下了成见,开诚布公的以礼相待。
狐媚姬将炖盅打开,散了散热后将勺子放进盅内一并交到我手上道:“青影妹妹,不如由你来喂老爷吧,趁热吃效果才好!”
自从嘉认降赵匡胤后,宫里人就不再称从嘉为皇上或陛下了,狐媚姬自也改了口,只是可能出于一时的尴尬,她并未直呼相公,而是称从嘉为老爷。此次从嘉被命封侯,按理来说该称呼他一声侯爷才是,只可惜从嘉被封这个侯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是一个颇为尴尬的违命侯,所以这在我们上下反而成了一种隐讳,避而不谈是最明智的了,又怎么会时刻提起作为称呼呢?
我哂然一笑,将炖盅又交还她的手中道:“还是你来吧,你手脚麻利心又细,我可没你这么会照顾从嘉!若是待会儿不小心烫到他了,你还不得心疼死啊?”我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戏谑的模样。她待从嘉如此关切,我怎好抢了她的一片心意?
狐媚姬闻言,脸上一红,低声斥道:“臭丫头,就会贫嘴!如此取笑于我,待会儿看我怎么饶你?”
我和从嘉相视一笑,又撇过头来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向狐媚姬求饶道:“好啦,好啦,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一边说着,我一边跑到门边笑着喊道:“我不打扰你们相亲相爱了还不好吗?我这就出去,你可不要再怪我搅了你们卿卿我我的大好时光了啊!”
说完我就一把拉开门跑远了,丢下狐媚姬在后面羞愤不已的骂道:“臭丫头,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