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大师眼中慈爱更甚,看来他也有很多话要说,却也只是点了点头道:“老衲早就说过青施主佛性不浅,如今一看,更是深厚啊!”
我鼻中酸楚难当,却只吸溜了下鼻子道:“托大师的福,青凝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此刻好似除了这一拜,就再无什么可表达延寿大师对我的恩泽了,这一瞬间,我仿佛也稍微能理解些古人为什么老要跪来跪去的道理了。
正要拜倒,大师却伸出手制止着道:“青施主,不如你诵念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权当送老衲一程吧。”
“好,青凝恭送大师,一路走好!”我点了下头,又含着泪对已盘坐在地的大师恭敬的笑了笑,略有不舍的将双手合十,闭目诵起了《地藏经》。
诵经时,我有速度不急亦不徐,声音不大亦不小,诚恳恭敬,心平气和。徐徐飘散在空气中的佛经,似能抚平一切的浮躁,安稳一切的狂乱,令一切生灵修心静气,助生善意,戒除恶念。
诵完《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最后一个字,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只听“呱”的一声啼哭,从产房中清亮响起,随即一声“恭喜娘娘,是个王子啊”的高呼声传至耳边。
我双目隐湿,欣慰的笑了起来。大师,欢迎再次光临人间!
“恭喜王上,是个王子啊!”身后也即刻传来一声高呼,随后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我站起身,转身弯腰行礼道:“恭喜王上,喜获麟儿!”早已察觉有一众人等在我诵经不久后便悄然来至身侧,但亲眼见到时,仍不禁为这足足跪了一大片的朝中百官及宫中侍者的壮观场面所暗自惊讶。
“青影,这就是你昨夜要恭贺本王的第二喜吗?”钱弘俶挥手让那跪着的一大片人起身后,又赶忙扶起了我,脸上满溢喜悦之情。
“是,王上爱民如子,多积善恩,上天自有福报。”我眯着眼睛,微笑看向正被人抱着走向此处的婴儿柔声道。
“恭喜王上,托王上的鸿福,俞妃娘娘母子平安!”抱着婴儿的产婆和一起赶来的数名太医齐齐跪倒在钱弘俶的身前,低首恭贺道。
“好,本王今日喜得王儿,众位卿家功不可没,快快起身,稍后本王重重有赏!”话语间,钱弘俶身边的公公已将那襁褓中的婴儿抱到了他的面前,他一边逗弄着婴儿,一边高兴的大笑道。
产婆面容拘谨,像是有话要说,又似不敢说出口,只将腰身弓的更低了。而一旁为首的一名太医则怔了怔,恭敬的看了我一眼后,又对着钱弘俶一正面容,颇有些视死如归的禀道:“启禀王上,臣等该死,臣等学艺不精,差点误了娘娘与王子的性命啊。若不是……若不是这位公子及时诵念佛经,又唤醒了娘娘,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说着,他又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除了恭敬,还多了几分感激。
我赶紧摆手道:“不不,太医过谦了。我对医术一窃不通,可不敢居功。”
钱弘俶笑着对我说道:“青影,你就不必自谦了,你的本事本王可是亲眼见着的,本王在此谢过了。”他恭身抱了抱拳,又道:“不知青影想要什么赏赐呢?只要本王能办到的,本王一定想方设法双手奉上。”
这样啊,送到眼前的赏赐我没理由不收啊,虽然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延寿大师,但我也不能白白的失了这得赏的大好机会啊。想着,我颔首谢恩道:“如此,青影便谢王上赏赐了。青影别无他求,但也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上不要怪罪。”
钱弘俶笑道:“青影无须客气,直说便是。”
我心里暗自笑了笑,表面上却满怀敬意的抱拳道:“众所周知,王上乃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吴越百姓也无不感恩戴德,感激不尽。近年来,王上又一直修庙建塔,亦是一度为佛家所推崇,青影心中更是钦佩不已。”
微顿了一下,看着钱弘俶脸上那渐渐展现的“朕理应所为”的理所应当的笑容,我又稍稍敛去笑意道:“王上虽为百姓着想,又信奉佛祖,善行义举诚心诚意,但其中总也有些不可预料亦不可避免的不良之事会引至发生,我想王上也是不愿看到的。佛祖于心,敬重就好,一柱清香,一个善念,一件好事,有时更能体现出自己的心意,佛祖也自会有知。若因此而劳民伤财,扰了国家的安宁,想来也是值得王上去深思的吧?青影所请,便是请王上依此明鉴,降减民负!”
说的这样明显,钱弘俶绝对能听得懂,但不知他是否能听得进去呢?正观察着他的表情,猜测着他内心所想时,他身后一个将军模样的虬髯大汉挺身而出的指着我怒吼道:“大胆,你竟敢如此指责王上善行,你到底是何方妖人,在此信口开河妖言惑众?”
妖人?妖言惑众?从来只有我如此骂人,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骂我。我心中有气,却仍微笑不语,目不斜视的看着钱弘俶,只当没有听到。钱弘俶也只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看他的表情,好似还沉浸在我刚才的惊人话语中。
那虬髯大汉见我无动于衷,似乎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便又上前一步道:“妖人,还不快快领罪受死?我王心善,可不表示就能被你这妖人如此污蔑!”
我面上虽无甚变化,眼中却笑意渐深,略扫过虬髯大汉一眼,仍然一动不动的维持着先前抱拳的姿势。因为我看到钱弘俶的眉眼间愈来愈放松,直至面部表情全部柔和下来,好似想通了什么。
他侧头冲着那将军模样的虬髯大汉厉声道:“吴卿家,不得无礼!虞青影乃是本王的贵客,何况他所请之事正是本王一直以来所疏忽的国家大事,根本无罪之有。不止无罪,本王还要多谢他的及时提醒。你还不快快道歉?”
吴姓大汉一脸的不以为然,却又不好当着钱弘俶的面发作,只得单膝跪地,瓮声瓮气的对着我道:“虞公子,我乃一介粗人,无礼之处,还请多多担戴!”
他嘴里虽说的好听,眼神里却是一副宁折不曲的强硬,我本就没多在意,此刻更是不会计较,只要钱弘俶能摆明他的态度就好。但我也不说让他起身,只是朝他略略拱了拱手道:“无妨,吴大人也是护主心切,何错之有呢?”
我虽笑容不减,语气也算柔和,但话语却就有些过于淡漠了。说我小心眼也好,说我怪罪于他也好,对我不是好态度的,我自不必好言好语,尤其是这种主子错了不提醒,还要一味护短的人,更是让人好待不得。我双手垂立,微笑退至一旁,又抬手拂向那襁褓中婴儿的粉嫩小脸,仿佛无事人一般。
见我态度不好也不坏,吴姓大汉倒也识趣,强硬不屈的表情立刻也收敛了几分。
钱弘俶嘴角一扯,挥手让吴姓大汉起身后,又对着我道:“青影,本王以后若还有何思虑不周之处,还请及时提点啊。”
我的视线从那婴儿白嫩嫩的小脸上十分不舍的移开,看向钱弘俶,手却依然轻轻逗留在婴儿柔嫩的下颌旁,微笑着道:“王上,青影此次来杭州,本是为护送延寿大师的骨灰而来,如今此行已了,我明日一早也要动身返回金陵了。”
钱弘俶好像对我的话很是惊讶,有些诧异的说道:“你明日就要返回金陵了?”
缓缓收回停婴儿下巴的手,又流连着深深看了一眼他的小脸后,才抱拳回钱弘俶道:“是,我明日一早就会启程。在此,还要感谢王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大度,并没有因为大师的事而怪罪于我,青影真是感激不尽!”
钱弘俶伸出双手轻托起我的手臂,有些沉重的道:“青影,你真的不愿留在吴越吗?”
他的话里说的是吴越,而不是杭州或者王宫,让我不免有些多想。当下郑重言道:“青影从小便向往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过问世事,更不想长留某处,只怕要让王上失望了。”
钱弘俶顿了顿,又随即笑容满面的道:“也罢,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好强留。那明日一早,本王亲自送你出城。”
我浅笑着拒绝并辞行道:“王上双喜临门,国事又繁重,青影怎敢劳驾?杭州城景色怡人,让人流连忘返,我与朋友还想四处逛逛,也只好就此别过了。”
钱弘俶正要说话,却眼神一移,往我身后看去,面上柔情尽显。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俞妃身披一件斗蓬,被两个丫鬟扶持着往这边缓缓走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疲惫又虚弱的笑容。
钱弘俶快步迎了上去,扶住正欲向他行礼的俞妃道:“爱妃,你刚生完孩子,要多休息,怎的跑出来吹风了?”
俞妃看着我,微笑着道:“王上,臣妾想亲眼看一看这个救了我母子性命的大恩人啊。”说着,向我福了福身子施了个礼道:“公子,妾身此厢有礼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妾身永世不忘!”
谁对谁有恩,还真说不清呢,这婴孩的前世可是延寿大师哪!可我又不好明说,况且皇家子孙,也万万不能说出半点身份特殊的话来,怕他以后会被什么夺权之争牵连,就只好默认了。
我不好上前扶她,便抱拳还礼道:“娘娘不必多礼,这都是王上和娘娘遍施善行感动了上天,才有这样的善报啊。在下不过是碰巧路过而已,也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而且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也算有缘,所以娘娘就更加不必挂怀了。”
俞妃见我性子淡泊,叹了口气,转向钱弘俶道:“王上,臣妾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王上恩准。”
钱弘俶温柔的笑着道:“爱妃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