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阳把安穗的电瓶车停在她们班车棚里,走出来,眼帘低垂。
“你的脚好些了吗?”翌阳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低头看着她惦着的右脚问。
没之前麻了,自己爬楼梯还是可以的,只是会慢些。但是安穗有些迷恋他理睬她的时光,所以撒了个小小的谎,尴尬地说:“稍微好了些,可是还是麻得使不上力。”
翌阳点点头,说:“再缓阵子,要还这样,让你家里人带你去医院看下吧!走吧,我先扶你去你们班。”
安穗点头说好的。
翌阳扶住了她的肩膀,手不小心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凉凉的,和他醉酒时,她碰他的一样。
安穗偷偷看了眼专心扶她走路的翌阳,目光落在他粉色的唇瓣上,安穗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她还记得那温润的唇瓣亲吻她额头时的感觉,那么深情。
只是,那深情不是给她的,但安穗仍然很满足,就算做替身,她也觉得快乐。
安穗想,自己到底是有多喜欢翌阳,喜欢得都没了自我。
安穗在文科十六班,要爬到五楼。
以前,安穗老抱怨自己所在的楼层太高,爬楼梯好累。但现在,安穗多么希望楼层能高点,高点,再高点,最好,没有尽头。
这样,她就可以跟翌阳多待一会儿,听着他在她头顶的呼吸声,感受着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的力量,偷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和好看的眉眼。
楼梯上,有其他同学路过,看到翌阳,朝他们多看了几眼。经过他们身旁的同学,当场不会说什么,往前走几步,安穗就能听到他们小声议论的声音。
几乎全校的同学都认识翌阳。
安穗的脸不经意地红了,她知道,大家在议论什么。
她跟翌阳现在的举动是多么的暧昧啊!
安穗喜欢这样暧昧的氛围,连呼吸都带着暧昧的气息,在她眼里的世界,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沫,让她不知不觉间陶醉了。
像做个梦,梦太美,她舍不得起来。然而她最终还是醒了,醒得太快,醒得太意外,醒得太受伤。
翌阳将安穗一直送到他们班的后门口。
安穗说:“谢谢你,我可以自己进去了。”
翌阳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准备离开。视线掠过安穗他们班的讲台,一个留着长发的女生,穿着灰黑色的格子外套,低着头站在老师的身旁,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翌阳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到老师响亮的说话声。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何天同学,大家以后要好好儿相处,鼓掌欢迎她的到来吧!”
“何天”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了翌阳的胸膛,那颗空洞已久的心突然疼痛起来,心脏仿佛被人用手紧紧握着,翌阳觉得窒息,手捂着胸口,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
抬起头,抬起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她?
翌阳内心急切地叫嚣着,他惊恐,紧张,害怕……
害怕什么?
哦,怕又是命运赠予他的一场空欢喜。
安穗紧紧攥着拳头,她也听到了这个名字。
那个,她多么希望能永远埋葬在翌阳记忆里,任由时光一遍遍冲蚀,不会复苏的名字。
安穗紧张地忘记了要进教室。
同学们鼓掌欢迎新同学,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何天”这个名字,因为翌阳,在学校曾风靡一时。自车祸之后,她就停学了一年,所以留了一级。
没想到再次回来,会回到原来的学校念高二。
“何天,你跟安穗一起坐,就是那两个空着的位子。安穗呢?怎么还没有来?迟到了吗?”老师指着靠后的两个位子说道。
何天抬起头,目光平淡地朝班主任伸出的手指望去,背着书包漠然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翌阳看到了。
真的看到了。
那是他的何天。
她真的回来了。
何天短暂抬头额那一秒,翌阳认出了那张轮廓未变却明显消瘦的脸。那一刻,他感觉连呼吸都忘记了,有种强烈的窒息感,混杂着狂烈的冲动,让他差点儿冲进安穗班的教室,拉住何天的手,轻轻抚摸那张憔悴却熟悉的脸将他如此疼痛的人,揽入怀里。
好想,好想再抱一下他的何天。
安穗眼前的粉色泡沫全部破裂了,看着翌阳脸上复杂的表情,安穗恍然大悟,那是何天。
真的何天。
翌阳忘不了的何天。
她回来了。
安穗压抑着内心的疼痛和鼻尖的酸楚,走进了教室,坐到了何天的身旁。
她看到翌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们那里,但安穗知道,他看的是低头沉默的何天,而不是一直凝望着他的她。
多么想让翌阳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一会儿。
安穗朝何天伸出了手,说:“何天,你好,我是安穗。”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他们。
谁都知道何天与翌阳的事,谁也都知道安穗与翌阳的事,安穗知道,她跟何天虽然坐得很近,但从相遇的那一刻,就被摆在了对立面。
何天没有抬头,她好像没有听到安穗的话,一直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让安穗觉得尴尬,她颤颤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那里,翌阳还在,僵直的身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何天的确没有听到安穗的话。她的神智自她回上海以来一直都是恍惚的,周围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
陌生到,她根本没有勇气去抬头看,去迎接这一切——这没有妈妈的一切。
老师走了,只留下一群学生早读,可所有人的心思都停留在何光跟安穗还有窗外走廊上的翌阳身上。
有迟到的同学不明状况地朝安穗喊:“安穗,翌阳在外面,我刚看到他扶你上楼,你们俩发展不错啊!”
一句无心的话,像颗,重磅炸弹在教室里炸开了,也在何天的耳边炸开了。
她终于在这城市找到了点儿熟悉的东西。
翌阳……
何天抬头,慢慢朝窗外望去,看到了走廊里凝望着她的少年。
两年未见,他脸颊的轮廓越发分明了,眉眼没了以往的柔弱,多了份男子汉的味道,身形修长而又瘦削,衣着打扮很讲究,就像一幅画,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看他,他也在看她。
她的婴儿肥不见了,她瘦了好多,记忆里常常红润的脸颊苍白了好多,爱笑的眉眼没了,容颜染上了些许哀伤,让他怎么看怎么心疼。
坐在一旁的安穗,感觉自己被狭小空间隔离了出来,跟其他同学一样,她怎么也进不了他们的空间。
那空间有多小,小到只能容下他们两个人。
安穗的梦在一瞬间骤然醒了,她终于忍不住冲出了教室,想找寻个角落好好儿地痛哭一场。
一年零一个月的时间,安穗等来的不是翌阳的回眸,而是何天的归来。
安穗觉得自己很可笑,像个超级大笑话。
她不停地笑话着自己,笑地眼泪都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