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树归国后的幽灵委托给一只白鸟。白鸟从白垩土上的雀巢中探出小脑瓜,转动着红眼睛,冲我兴冲冲地欢鸣。它告诉我,幸福的人在于天上有父兄,有立足之境,不幸的人在于天国里存有的神,他一概不认识。它还告诉我,历史和现实作为一种时空形象,比起它飞来飞去路经过的天国,只能算粗糙的仿制品。天国的时空形象是人类无法想象的。人看多了听多了梦多了历史和现实的写实主义事故,要想适应天国的局面,必须像切除癌变细胞一样,把旧的生命彻底切除。树称此为“死亡疗法”。在世上,良辰美景最终构成的是诱惑,诱使人们去追逐、占有、享乐。假使人没经过“死亡疗法”的根治,一见了天国的良辰美景,也会习惯性地把它作了诱饵,去追逐,去占有,去享乐,那就会糟踏了上主的国。上主不愿他的国受辱,所以对每一个沾染世尘却有幸进入上主国的人,都通过死亡来进行消毒。
我问它是否知道圣水和圣神之火的洗礼。它摇头,并且眨眨小而圆的红眼睛。“人除非由水和圣神而生,不能进天主的国:由肉而生的属于肉,由神而生的属于神。”根本不存在“死亡消毒”。死亡无法消除人性上的霉气和死灰。死亡并不对所有的人起疗治的作用。无信的人,无信的时代,死亡只能负担埋葬。道家说脱胎换骨即可成道。道是什么?是虚,是无,是太虚幻境,假语村言。佛家说神形俱灭就可成佛。佛是什么?是无生,无死,无色界,无我界。摆脱苦海,即意味着彻底消失,彻底放弃生命。死导致死。消亡导致消亡。生导致生。生活导致生活。两者有天壤之别,绝不互相混淆。
树用白鸟之头表示首肯。在它拜访圣弥额尔总领天神和圣若望时,天国的生机曾令它惶惑和震惊。那是它无法用鸟语描绘的景象,与人间绝不相同。它允诺,等我化作幽灵之日,它作向导,引我去亲见那种景观。现在,它将动身去记者们的家里,依照英文字母的顺序,一一向他们施放幽灵麝香。我叮嘱它,尤其对C记者,在他被薰倒之后,最好有机会把《爱情行星考识》窃回来。树鸣叫着飞出雀巢,在豆城的上空疾飞一周,然后箭一般奔赴A记者的天窗。3天之后,树飞回巢穴。由于用功过深,它体内的芳香物质挥发净尽,一进稻秸巢穴,便沉睡不醒,直至13天后么鸡发现它已成了植物鸟。这一悲剧性的代价,换回的是我和剧院的一时安宁。我不顾白鸟的植物状态,抓紧宇宙史的撰写。窃儿等人置树的超白痴状态于脑后,尽情在舞台上抒发内心的欢乐,抑郁和不满,尽情享受着演出季节中演员的荣耀和优渥的物质待遇。丑闻一旦远离我们,还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深入万国观众眼目中的超卓力量呢。对于任何时代任何处境的游戏主义艺人来说,致死的唯一毒素只是我们私生活的丑闻。在幽灵麝香挥发作用的年代,记者们晕头转向,我们正可高枕无忧,作些自己喜欢作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