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的出现,大约可以算作游戏主义戏剧的开端。此时猫眼靓丽男已有些衰老,手里仅存留有两枚豆国核桃。搓来搓去,游戏主义戏剧始终未能随着爆炸的冷信息播扬到巨国之外。当然,学馆早已被猫眼靓丽男悄悄改装成戏院。凡是鼓吹游戏主义戏剧的,均有权力到戏院前庭摘取一枚游戏主义的思想果实。王尔德千年迢迢赶到巨城,到处打听游戏主义学馆的地址,却没有一人知晓。凭借聪敏的19世纪文学嗅觉,他从一张残断的戏剧海报上看到了戏院的地址。他来了,擅自摘走萧身上的一枚睾丸核桃。
王尔德没有看到破碎的核桃景象,只好乖乖地坐到观众席上,成了游戏主义戏剧的第1位观众。我说他的出现可以算作游戏主义戏剧的开端,意义就在于此前我们还没有任何一个观众。事实上,我说的我们,只指涉猫眼靓丽男一人。快乐王子恢复了母鸡的打扮,正在后庭保护着原属后庭派的小鸡。扮演老鹰的,是钟嵘。他们的玩法极端原始,与一度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毫无联系。我拉大幕,拉开后,已汗流浃背。我点燃一盏晚霞色的灯。我粉墨登场,企图扮演一个被人类遗忘在传统思想中的孤寡老人。我听到快乐王子“咕咕咕”的母鸡叫法,生怕王尔德听到,识别出来,便劈着嗓子诵出第一句台词:“面对赤裸裸的时代……”
待我重新回到晚霞中,台上竟意外地多出两名演员。他们身材魁梧,全身包着黑亮亮的牛皮,手持左轮手枪。他们当着王尔德的喜剧脸孔,宣布逮捕我。我正缺少搭档,欣然伸出苍白瘦削的双腕,任凭他们给我扣上警匪电影中的手铐。虽属即兴表演,台词却不能脱离主义。我再次亮起喉音,诵道:“面对赤裸裸的时代……”届此,游戏主义戏剧嘎然而止:刚刚拥有了第一句台词,刚刚拥有了第1位编剧,刚刚拥有了第1位演员、第1位道具师、灯光师、布景师、司幕,和第1位观众。
我的搭档不是演员,也不是慕名而来即兴登台的戏迷或游戏主义思想的信徒。他们是巨国皇家骑警,奉星际法庭的旨令关闭游戏主义学馆或剧院,伐倒前庭的两株妖树,收缴后庭的全部姣童,逮捕游戏主义的总头目,罪名是“蓄意扰乱星球运行秩序”和“阴谋颠覆宇宙”。
我被押解着,步下舞台,踏上观众席正中人行过道的红地毡,穿过空空荡荡的观众席,一手握着一枚核桃,担心它们被骑警发现。王尔德西装革履从最后一排站起,拦住我们一行三人的去路。他满面春风,把双手抬到左颊侧畔,不慌不忙地击响肉掌,鼓掌55下,数目同于55袋优质大米。尔后,他幽默地重复了13遍“面对赤裸裸的时代”。高大的骑警被他的风度所征服,没有提出异议。
我告诉他,他的快乐王子已背叛我的哲学,返朴归真,在后庭玩着非哲学代码的游戏,他可以把他领回大雾滔天的英国去了。他问我将如何下场。我摹仿他的冷嘲热讽说:像您一样,到牛津大学麦格达伦学院攻读哲学和绘画,然后服苦役2年,在巨国北部边陲,临死前数日皈依罗马天主教,最后被作为宇宙垃圾抛弃到宇宙的真空地带,直到真理灭绝之日。他拍拍我的肩膀,如同老朋友。他说他很感动,为我步他的后尘。
他出于冲动,把一本新作赠送给我,说是让花花公子道连·格雷陪我走完我生命的最后旅程。至于快乐王子,他准备让他不朽,像都柏林的三一学院,像游戏主义学馆一样。我同他拥抱,用年长于他的、贵族同性恋爱的方式。只有我知道,我大他1303岁。这一点,我不想揭穿。在唯美主义者的眼界里,年长他1303岁的老头儿,肯定不适合拥抱这个至纯至美绝无铜臭的举动。
要走上星际法庭,必须途经前庭。原以为,萧和杰克会哭,会呼喊,会把后庭的少年叫来,一齐以倒立的姿式,不,以大头朝下根也核桃梢也核桃的思想方式,向我永诀。或者,为了救我,杰克和萧会放弃哲学立场,使地球恢复自转和公转,把宇宙的古老秩序交还给宇宙。再或者,他们会武装起来,用核桃作子弹作炮弹,连发连中,不误伤我和王尔德,只击毙星际警察组织派遣来的两名彪形大汉。再再或者,他们会悔恨没能跟从我进入游戏主义剧院,作为悔罪,他们会前庭后庭联袂献演我的时装悲剧,第一句台词是“面对赤裸裸的时代”,每个人都诵读一遍。
事实作证,这统统是白日梦:道连·格雷和王尔德一左一右陪伴着我一出剧院正门,我就看到快乐王子率领着众小鸡在向萧和杰克猛扑。鸡变成了鹰。核桃树成了不食坚果的鹰所立意毁坏的对象。钟嵘已然变节,成为小鹰中的一只。他们啄击着最后的游戏主义,用爪,用喙,用游戏的原始性。我没有看到结局,只看到萧和杰克遍体鳞伤,依旧大头朝下,使地球兀自静止,不自转,亦不公转。没有人留意我被押赴刑场。王尔德留下来,风度翩翩地为老鹰加油。道连·格雷一离开他的作者,立即变得面目狰狞,逼着我张开右手和左手,他想看清我手心中掌握的是智慧库/大脑还是精子库/睾丸。当然,这发生在我们即将踏上星际法庭的第1个台阶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