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里,若有若无的骰子滚动声中,夹杂着命运之神沉重的喘息。
音乐:(快快活活地)看啊,它今天开花儿啦,一夜之间,全开啦,多漂亮啊!
三束光由弱及强,缓缓打亮桃色装束的树,还有儿子和距他较近的音乐。树的话音压倒了喘息的声音。
树:(伸展着四肢)19点30分一过,我就浑身痒酥酥的,圆尖尖的花蕊一个又一个刺开我的皮肤,长遍我的全身。半分钟之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哈哈,我自身就是一个奇迹。(穿过二人,在台左立定)
儿子:我在母腹里想象中的树,就是这个样子,鲜花盛开,每一朵花的花芯上都有一盏金光闪闪的小灯。无边的黑夜中,只有你大放异彩。
音乐:(问树)你怎么能自己照亮自己呢,地球上的其他树木,可没有这个本事。
树:(悄悄地)这秘密,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我呀,生前是一片火焰。那时候,我总是在大森林里跳舞,跳那种苍劲有力的舞,让整个森林和夜天都陶醉啦。后来,有一位黑衣少年给我献了一杯红殷殷的酒。我一口喝下去,舌头上留下的是血的味道。我感到我在如山般颓倒。我跌入一个树洞中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一棵树,立在一幢红色的小房子外。正是那一天,(指指儿子)他偷看了夕阳。
音乐:慢一点,慢一点,你说得太快,我都跟不上啦!(他持笔在身上作速速记写状)
儿子:我知道,你把你听到的动人故事写在身上,就拥有了财富。
音乐:对。它们就会由皮表一点点向骨髓中浸透。直到有一天,我想唱歌的时候,它们早已化成歌儿,等在胸口啦。
儿子:你也能自己照亮自己,用你自己的歌儿。只有我,感到窒息却不能打开灵魂,放它去漂流寰宇,感到混浊却不能站到阳光下让阳光沐浴五脏六腑,像树那样。
树:你现在不是一丝不挂么,像18年前的黄昏一样。
儿子:(抚摸全身)真的么?我记得我是穿着衣服的。是一套灰色条纹西装,雪白的衬衫,打着宝石蓝色的领带。穿着黑色漆皮鞋,正准备去参加一位漂亮的小伙儿为我举行的葬礼。
音乐:葬礼?
儿子:不完全是,或许也是生日庆典。我已经嗅到一股奶油的香气。在一位小姐的房间里,摆着一个像地板那么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18根彩色的蜡烛。她低下美丽的头颅,为我将蜡烛一一点燃。你们知道么,奇迹出现了!
树:对,那蛋糕缓缓地旋转起来,愈转愈快,愈转愈快!(他凝视着舞台台面)
儿子:这只是一个梦。当梦中的蛋糕停止旋转的时候,我发现它竟是我在另一个梦里梦见过的赌台和轮盘。(长叹)
妈妈:(处于光区之外)你怎么还不穿衣服,那个样子伏在窗口同谁说话,也不害羞!
妈妈走到儿子与树之间,作拉拢窗帘的动作。随着这个动作,照在树上的灯熄灭。她又走向舞台中后部,在儿子与音乐之间作了同样的动作,使音乐之灯也熄灭。
儿子:妈妈,不要拉拢窗帘!(作打开窗帘的动作)
树之灯燃亮,树仍站在原地。
妈妈迅疾至前部,重作拉拢窗帘动作,树之灯再次熄灭。
儿子:(有些激动)妈妈,一拉上窗帘,我就感到自己处于巨国的一个大赌场中,被迫在参加一场赌博。因此,爱情会永远不再到来,她从不进赌场的。妈妈,求求您!
妈妈:(走近儿子,与他面对面)孩子,妈也求求你,把衣服穿上!到今天,你已经10个月没有穿过一片衣服了。外面的人都在恶言恶语地传说你得了一种病,叫暴露癖。
儿子:我知道这种病,也叫露阴癖。它同窥淫癖一样,正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流行色彩。
妈妈:我相信我的儿子得的不是这种病。
儿子:对,妈妈,我没有病。我不过是喜欢研究疾病现象。
死亡带着一束追光出现在左台角。
死亡:我会为你准备好全部死于118900种心理病症的临床资料。
儿子:(转向死亡)那太好了!
妈妈:(扇他一个耳光)你在同谁说话!
死亡之灯骤熄。
儿子:(捂着脸)同我自己。
妈妈:(侧转身走向右侧,背对儿子)对不起,我怎么会动手打了你,好孩子,原谅我!10个月来,妈妈在外面受尽了风言风语,丢尽了脸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儿子:妈妈,没关系,您土地上的草,是可以任您处置的。
妈妈:我知道,你没有原谅我。这样也好。(转过身)我一直忍耐着没有告诉你的是,你的裸体令人恐慌。
儿子:(缓缓转过身)18年前我不是这样从您那里来到世上的么?
妈妈:(侧脸不看他)但现在你已长大了。再过1小时你就18岁了。确切地说,你已具有乱伦的能力啦。我,讨厌一切与乱伦相关的欲念和可能。
儿子:您认为我有恋母情结么?不,没有。而且我现在也穿着衣服,是用空气和光线织成的。在这样的黄昏,如果打开窗帘,最后一抹夕阳和刚刚开花的树,就会把它映照得分外富丽堂皇。
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180度,作拉开窗帘状。树在追光中出现。
妈妈看到树,奔过来用力作拉拢窗帘动作。树之灯熄。
妈妈:那棵树好怪,白天还是枯枝枯干,这会儿倒开满了花朵。冰天雪地中,一树桃花,岂不是妖鬼所为。今天晚上,你不许再打开窗帘!明天天一亮,我就找人把那棵树伐掉。
她从无形的衣柜中取出几件无形的衣物,扔给儿子。
儿子:我不要,我不穿,这么冷的天气,穿上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就别想再接受阳光的温暖。而且,空气和光线织成的衣服已经这么厚,厚得直达天空,怎么可能再套上任何一片棉毛织物呐。(突然高兴起来)妈妈,我给您跳个舞吧。您生我、养我,再过不到1小时,我就18岁了。明天起,我就要远走高飞啦,独立去闯荡世界。
他至台的后部,从那里开始第一个动作,其舞风近似芭蕾男子独舞。音乐在他的第二个动作出现,追光为金色,二人舞蹈动作完全一致。妈妈在右侧呆呆地看。
舞蹈结束于台之左前方。音乐之灯熄。
时间悄然出现在妈妈身后。
时间:已经是19点啦。(打个呵欠)这房间里怎么充满了烟味,口臭味,还有人放过屁。嗨,吵吵囔囔的,这么多人,简直像个大赌城。
儿子:对不起,时间大叔,我的梦吵醒了你。
时间:(笑逐颜开)哦,多亏了你的舞蹈气味,才把我从窒息中解救出来。不然,我就不能为你宣告出生时刻啦。(深吸几口空气)真香、真香!
妈妈:那是我儿子身上的气味。
时间:不,是舞蹈的芳香,不论是鸟、兽还是人,只要跳起舞来,风中的芬芳物质就被舞姿所凝聚,馥郁浓烈,千里万里可闻。
妈妈:(把时间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您老如此博学多识,能不能治治我儿子的怪病。
时间:他不是好好的,正以旺盛的精力和灵魂的低吟,等待爱情的到来么?
妈妈:您没见他一丝不挂么?人们都说他得的是暴露狂躁症。
时间:(敷衍地)哦,是暴露狂,这不算病,每个人身上都有,只不过程度不同。有的人怕被别人看到肉体,夏天也戴着帽子,穿着厚厚的衣服,医学上称这类人为畏露癖。这类人的潜在症状,是窥视癖好。几乎每个穿着衣服的人都患有此症。人人窥淫,于是乎也便不成其为病。与此相比,不穿衣服倒显得潇洒自然,而且没有并发症。
妈妈:你是说,人人都有病,那你呢?
时间:我当然也有。(指指衣上的指针与刻度)这些,都是病理现象。本来,我们时间家族是永恒的,透明的,无所不在又根本不存在的。可是,自从与聪明过顶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就被套上了这件外衣。你看看,比起你儿子的裸体,它有多难看:四周一圈小麻点儿,中间突出一个车轴,涂着黑漆,还闪着光。两三条瘦虫子,爬呀爬呀,从早爬到晚,从春爬到秋,不紧也不慢,半死不活,嗨,还被人们敬若神明!
妈妈:失去你,我们就不存在啦!
时间:有我在,你们也不存在,不过是你们自以为存在。
儿子:我梦见我存在。
时间:精辟!不过,我得坦白地告诉你,(走向儿子)我已经答应死亡公子,要帮助他实现他对你的爱情。虽然我喜欢你,愿意让你自由。
儿子:没关系,您别介意。既然允诺,就要去完成。我有我的准则,我不会接受他的,他的经历太多,无所不知。何况,他的爱只是一种精神和一种感情,我所要的,是男女欢爱,有血有肉。
时间:你还不了解他。我是他的老朋友啦,相处几亿个世纪啦。他没有躯体,也便没有性别,没有性别,也便无从失去贞操。他永远是个处子,你们人类无法与之相比。他如此刻骨铭心地爱上一个人,爱上你,真是一时糊涂。用一句你们人的话,就叫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现在,你在期盼巫山云雨,他却守在昏暗中枉自悲哀。嗨,我走啦,我得去安慰他。(转身行至台口)
妈妈:你别走,我儿子的病……
时间:会好的、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时间之灯熄。随后,儿子和妈妈的灯光先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