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当代著名的游戏主义思想家公然化思想为武器,蓄意伤害豢养他的主人和有钱的追随者”:这是今年春天震惊世界的头条新闻。《巨城日报》《巨城晚报》《豆城晚报》《豆城周刊》都以头版头条或首条新闻的位置公布了玫瑰酷儿的罪行始末。他的罪行震惊了脆弱的人类。一向习惯于思想和行动分裂的人类,想的是一套,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没有人见过或者说许久许久没人见到一个擅于思想的人用头脑作武器朝假冒伪劣的世代猛烈撞击的精彩场面了。玫瑰酷儿给世界一个惊奇,以他满是皱折的核桃状头脑。他直接参与了本世纪最后一项大工程:制造一个像煞时代的时代。像煞时代的时代还在上演它一幕幕幻影般的世俗闹剧。他则出于学术良心,用象徵的方式,企图通过抛掷核桃击毙地雷和流氓来提前结束这个像煞时代的时代。
后果不堪又堪当设想:我被像煞时代的时代判处了50年徒刑。不对我施以极刑的原因在于,像煞了时代的时代乃是由像煞了植物的植物衍变而来,它不想让我在一声枪响之后了然于尘外。种种闹剧需要观众,尤其需要猫眼靓丽男家族这样既懂思想又懂戏剧的观众。游移和多变的本性,也给像煞时代的时代以不确定的宽度。留下我,剥夺我手中的核桃,将我贬回豆国豆城,监外执行50年刑期,刑罚就是必须每天每时每刻与这个像煞时代的时代共呼共吸共同拥有假象化了的时间和没有历史的历史。
由于手无寸铁的思想者用大脑作了暴徒,弄得巨国一时草木皆兵。秦钟被征集为临时宪兵,负责押送我离开巨国。在春天的郊原上,我沿着先师猫眼靓丽男到巨国创办游戏主义学馆的古老路径回返游戏主义的策源地。承载我的,不是蒙古种与蒙古种交配而生的白骏马,而是一辆丰田牌大型囚车。据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它曾运送过德军和日军战犯。像煞时代的时代把它假借过来,像通假字一样承负我的罪恶与刑罚。一路上,我涕泣滂沱,秦钟则驾车并持枪监护我。临届豆巨两国国界线时,秦钟为了躲避一只巨国蚂蝗的迎头冲撞,急刹车,将车翻倒在荒无人烟的路边。从昏迷中苏醒后,他洞开了同性爱情窦。他变得像赫剌克勒斯一样英俊而孔武有力。他将囚车翻转,四轮着地。也用气息和热吻为我擦破的额头止血。我则不顾他的爱怜继续涕泣滂沱,直至我那渺小的故国、渺小的故乡、渺小的故居出现在我的泪眼中。
从游戏主义公寓中,远远传出赖锡斯和两只夜莺的合唱:“不要到巨城去,不要到巨城去,条条道路都可以通达的地方,肯定不是好地方。”凭依着囚车车窗,我揩净泪水。我看到了时代的边缘,一个像煞时代的时代,只在边缘处存有一小圈真实,我的旧居正座落在那圈真实的某一个点上。我为此庆幸。对于那个花费3000个不眠的日日夜夜所命定的名字,我有了新的自悟。出生入死。出母腹暨地腹而生,入地腹暨母腹而死,此其一义。出离世务而生入于世务而死,此其又一义。但凡出离出逃的动作,都意味着生活,举凡进入深入的动作都意味着结束和死亡,此其又又一义,典出于新游戏主义。像煞植物的植物和像煞时代的时代,都在出生入死之间。我自诩,我在边缘,我是核心生活的观察者。像煞植物的植物是否存在取决于我是否去钻研它。像煞时代的时代是否能够存续,也取决于我是否注视装有毒气的残忍装置和装置中的“人”。
走下囚车,我体验到脚踏边缘实地的欣喜。那是一股通过血脉和皮肤,心肌和发梢感触到的热灼,像春日的阳光一样灿烂而富于层次和质感。它使我的性情中多了几许朴实和怜悯。
秦钟意识到,这是我们分别的时刻。他走近我,走近时代的边缘,但仍留在核心地带。他英朗地笑,伸出手,有力地握紧我学术意味很浓的左肩,把我的另一个梦赠送给我,作为离别的纪念。梦境依戏剧惯例大致分5个时空,像一部多时空交叉的电影。一个法兰西男孩在大雪迷漫中从一棵树走向另一棵树,树与树长得一模一样。从人物的装束看,是现代。切换。音乐家阿曼尼萨罕操着突厥语系的一种语言,在16世纪一幢伊斯兰风格的王宫中弹着萨塔尔,她的身边有9个小王子在边流泪边跳舞。切换。1986年美国兰伯顿镇,少年杰费利在夜总会里听了多梦西演唱的“蓝丝绒”后,跟踪她,并溜进她的住房,藏在衣橱里观看她脱衣服。切换。
冬天,1419年藏历10月23日,宗喀巴叫来大弟子甲曹杰,把黄教衣帽传授给他,建立甘丹池巴系统,并向他讲述了自己临终时所看到的历史往事和未来事端。切换。一名巨国教师尚是处男,被人诬陷为师生通奸,被革除教籍,头上戴着他自己的白色内裤离开学校,时间为现代。切换。树林中的男孩被一群猎人群奸。切换。杰费利受邀举起鞭子,将笞击裸体的多萝西。蓦然,他心有所动,扔下鞭子。切换。巨国男教师被一名男学生抱住,紧紧地抱住。他小心地嗅着他的胸口。切换。阿曼尼萨罕日夜不息地整理着木卡姆,她年纪虽轻却已百病缠身。切换。
藏历10月25日,甘丹寺,宗喀巴圆寂。家家户户屋内屋顶燃遍酥油灯。宗喀巴的画外音:“我从没说过佛还要转世投胎。”切换。巨国男教师戴着白内裤在空无一人的海边走。海上乌云低垂,怒涛汹涌。不久,他头上的三角内裤渗出斑斑血滴。血沿着发梢流下来,染污了他洁白的面颊和衣衫。切换。杰费利在衣橱中迷狂地观看着施虐狂弗兰克向多萝西施暴。多萝西倒在地毡上。切换。扮演阿曼尼萨罕的维吾尔族女演员在一部大众牌轿车外冲着阳光在看一段废胶片,胶片上是阿曼尼萨罕临终投向世界的最后一瞥:它占满了每一个画格。切换。猎人们在篝火边分餐着一副烤焦的骨架,那骨架颇像被他们群奸过的少年。此后,我同秦钟接了一个长而又长的非主流性长吻。离别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