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宣
母亲在一旁纳着鞋底,而库尔班大婶总有捻不完的毛线,两人在一起言语不多,用着民汉夹杂的语言拉着家常……
在我八九岁时,我家才从那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搬进父亲单位新盖的砖混结构的房子里。记忆中我家位居中间,左边是维吾尔族白山大叔一家,右边是哈萨克族库尔班大婶一家。白山大叔和父亲同在县公安局看守所工作。
一搬过来,父母就拉土打土块,在通敞的院子里垒起来两道墙,并在圈起的院角盖上了猪圈和鸡舍,随后翻地施肥,种花种草,小院很快被父母整理得有模有样了。可是邻居们相互串门就得从房后绕道行走,左邻右舍为此明显表现得不悦了。母亲笑吟吟地用她那半生不熟的少数民族语言对邻居们解释着说:因我家里养了猪,为了尊重大家的风俗习惯,圈起来养好些;另外这么大的院子荒着太可惜,种点啥都好呵……父母为了大家方便,特地在两堵墙上各打开一个豁口,扎了个柴门用麻绳拴着便于大家自由出入。
墙体不高,我站在院子的台阶上,每家的风景尽收眼底。库尔班大婶家院子里修了个大馕坑,每个周末库尔班大婶都系上她那宽大的帆布围裙,戴上厚实的棉手套,站在馕坑边上打馕。馕坑里噼里啪啦燃烧着劈柴,烘烤出的馕香味在小院里四处飘溢。每到这时我就禁不住香味的诱惑央求妈妈也打馕给我吃。母亲就用自家的鸡蛋和在面里端过去让库尔班大婶帮着打馕。那放了鸡蛋的烤馕尤其松软香甜,每次母亲都不忘给大婶家多留几个,这时候库尔班大婶就会把刚挤的鲜牛奶递给母亲。喝着母亲用鲜奶烧出的奶茶,就着刚出炉的热馕,那美味简直无法形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的东西很少,家里吃一顿大米饭都觉得很奢侈。那时我最喜欢邻居家聚会请客,我是家中的老小,接到邀请的母亲总是把我带上,左右邻居大婶每次都不忘给我盛上满满一碗放着胡萝卜和羊羔肉、闪着黄灿灿诱人光泽的“手抓饭”,那滋味至今令我回味,以至到现在我仍然偏好吃抓饭。
库尔班大婶喜欢到我家来串门,每到傍晚她与母亲常常依偎着炉火,灶上烙着饼发出“嗞嗞”的声响,母亲在一旁纳着鞋底,而库尔班大婶总有捻不完的毛线,两人在一起言语不多,用民汉夹杂的语言拉着家常……
盛夏到了,我家小院的蔬菜相继成熟了。每天早晨或是傍晚,父母在浇水拔草时总是顺手拔摘一些还沾着水汽的大葱、韭菜、茄子、辣椒,隔墙递给两边的邻居,遇到邻居客气推让时,父母就一再地说道:“吃吧,别客气,这么多呢,吃不完的……”于是邻居们也开始学着父母耕种小院。一到夏天,看着家家院子里姹紫嫣红、蝶舞蜂飞、有瓜有豆,心里觉得好不惬意。
在那时的记忆里,感觉没有比过年更热闹的事了。每到过年前夕,母亲就跟左右邻居约好帮我们家做点心、炸馓子。年三十前一天,邻居家的阿姨大姐姐们都来了,她们教母亲用花椒水、盐和炸馓子的面,用柳枝削成的木棍挑起拉成细条的生面,绕成“8”字形放入油锅不断翻炸,待炸黄后,打捞出来一层层叠放在一个大托盘里,色泽诱人松脆好吃的馓子就完成了。她们还教母亲把啤酒瓶盖砸平,在中间钻个小铁钉,钉在小木棍的一端,就用它在一块擀得平整光滑的面皮上成圈旋转,于是便出现一条条带着锯齿花形的面片,然后放在油锅里炸到膨胀松脆,打捞出来趁热快速地撒上白糖。这时如果吃上一口,就仿佛尝到蜜汁般好吃。母亲也会按着内地过年的习俗教她们用面捏成各种各样的动物和面人,放在笼屉里蒸……每次看着她们蒸着、烤着、炸着忙到半夜,我总能从那弥漫的香气里闻到浓浓的新年味道。
白山大叔一家后来调到哈密了,临走时他找到父亲,让我们一家搬进他家去住,因为我家兄妹多,住房太挤,而他家的屋子在旁边又续了一间,于是我们就欣然搬进了他们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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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对这段岁月的记忆里,有着那么多朴素美好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它自然滋生,水乳交融,每当想起它,我似乎就能闻到烤馕和奶茶的清香,就能感受到大家围坐火炉时的温暖,就能看到小院中蔬菜开花结果时的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