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亚春
这对情同手足的中年人,在相见的那一刻,禁不住泪飞如雨。40多年的苦苦思念和寻找呀!
30多年前,一对异族兄弟分别44年再相逢的故事感动了无数中国人。
故事发生在1981年初的一天。那天,56岁的北京电影乐团作曲家阎飞在北京盛情迎接了他的维吾尔族哥哥哈力克。这对情同手足的中年人,在相见的那一刻,禁不住泪飞如雨。40多年的苦苦思念和寻找呀!如今重逢在北京,这莫非是在梦中?
1932年,由于民族压迫和国民党反动统治者的挑拨,阎飞的家乡新疆墨玉县发生了一起民族仇杀事件。暴动者一面反官府,同时又不分好坏地斩杀无辜的汉族人民。阎飞的父母、兄弟被残杀。接着,带血的刀子又伸向6岁的阎飞和他9岁的姐姐。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一位维吾尔族老人疾步赶来,大声喝道:“孩子没有罪,你们不能杀!”
这位老人就是在墨玉县维吾尔族中颇有威望的开明人士沙克。这对刀下余生的汉族孤儿被沙克老人收养了。
阎飞和姐姐在沙克老人家住了整整5年,成了老人家庭里的正式成员。沙克达达(维吾尔语:爸爸)和萨比汗阿娜(维吾尔语:妈妈)给姐弟俩起了个维吾尔族名字,姐姐阎缦云叫努尔尼萨汗,阎飞叫阿不都拉。他们和沙克老人的儿子哈力克哥哥整天在一起学维吾尔语、做游戏。阎飞很快就能说一口地道的维吾尔语,俨然是一个“巴郎子”(维吾尔语:男孩)。
有一次,阿不都拉和哈力克兄弟俩在地里摘甜瓜,哈力克摘得又快又多,把阿不都拉甩在了后边,阿不都拉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哈力克急忙跑过来哄弟弟,阿不都拉捶着哈力克的胸脯哭道:“你为什么摘得那么快,为什么不等我?”哈克力笑着说:“好了,我们不摘瓜了,哥哥带你去河边捞玉石,好不好?”阿不都拉马上破涕为笑,拉着哥哥的手到河边捞那五彩缤纷的玉石子去了。
阎飞还清楚地记得他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做“数脚板”游戏的情景,孩子们把脚丫子都伸出来,围坐在一起,大家唱,一人数:“骆驼客,骆驼客,哪里来的骆驼客?去驮盐的骆驼客。盐、盐,快驮来,把阿里萨姆巴依给抓来——抓住了!”最后数到谁的脚板,谁就挨罚。阎飞经常被罚,不是唱一支维吾尔族民歌,就是跳一个新疆舞蹈,玩得非常有趣!
沙克和萨比汗把父母的慈爱慷慨无私地给了这双汉族儿女,常把好吃的东西悄悄塞给他们。一次,他们看到阿不都拉比以前瘦了,就悄悄地抹着眼泪说:“真对不起他死去的父母,让他的亲人看见了,我们该怎么交待呀!”躲在门旁的阎飞听到这些,一下子扑到沙克老人的怀里,禁不住失声痛哭……
就这样,春风拂面,夏日花繁,阿不都拉·阎飞在沙克老人的家里幸福地度过了5年。
1937年10月的一天,沙克老人带着阎飞和姐姐骑在马上,出门时,小阎飞看到阿娜倚在门框边含泪望着他们。兄弟姐妹们也认为他们是去走亲戚,一个个投来羡慕的目光。可是,当沙克老人把他们送到一个汉族家里时(后来才知道是阎飞婶母的娘家),阎飞恍然大悟:从此再也不能回家了!他难过地又哭又闹,躺在地上直打滚,又死死抱住沙克老人的脚不放,他失声哭道:“达达,我不住这家,我要回去,您把我带回去吧。我要阿娜,我要哈力克哥哥。达达,求求您把我带回去吧!”沙克老人背过身来,偷偷地掉着眼泪。
开始几天,阎飞怎么也想不通,待他那么好的沙克达达为什么狠心地不要他们了呢?后来他才知道,那正是为了救他们呀!那时,反动军阀盛世才实行白色恐怖,大肆搜捕开明进步人士,沙克已经预感到家庭要遭劫难。为了保住汉族兄弟的后代,他才忍痛把姐弟俩送走。
阎飞在亲戚家住了两年。后来,亲戚家也被盛世才迫害得家破人亡,姐弟俩又被送到迪化(今乌鲁木齐)的祖父家。
1939年,阎飞立志学作曲。此后,他从迪化辗转千里来到南京,考上了国立音乐学院作曲系。1948年,他和3个同学投奔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后,他转业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后又调到北京,被吸收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和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他为反映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盛况拍摄了纪录片《六亿人民的意志》,还为《刘少奇同志访问印尼》、《今日西藏》、《延安散记》、《南泥湾精神》等50部影片作曲。着名歌唱家才旦卓玛、罗天婵演唱的脍炙人口的《翻身农奴把歌唱》、《澜沧江之歌》等歌曲,均出自阎飞笔下。在这些歌曲中,阎飞谱进了他对我国各族人民骨肉情深的歌颂!
不同民族的亲人,一分手就是40年!关山阻隔,他们彼此思念;风云变幻,他们互祷平安。多年里他们希望能获得亲人的消息。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那是1977年6月,阎飞当时正在甘肃裕固族地区深入生活。一天傍晚,忽然一封新疆来信经北京辗转到了他的手里,信封上写着“阿不都拉·阎飞亲启”。“呵,这是我哥哥写来的!我亲爱的哥哥哈力克写来的!”阎飞拿着这封信,心里的思潮如滔滔江水一样涌来,他的鼻子禁不住发酸……亲人啊!整整40年,终于有了音信!在如水的月光下,阎飞捧着哈力克哥哥的来信,一遍又一遍地读着:
“亲爱的阿不都拉·阎飞弟弟:
……你还记得我们的家吗?你和姐姐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们有9口人,现在只剩下大嫂和我了。父亲和大哥被盛世才逮捕,死在狱中。二哥出去后一直杳无音讯,母亲、姐姐和弟弟妹妹也在解放前病故了。母亲在临终前对我说:‘我这一生最不放心的事就是没有找到我们的阿不都拉和努尔尼萨汗,你们千万要把他们找到啊!’
“亲爱的弟弟,自从咱们分手以后,我一直在思念和寻找你们。可是,在那黑暗的时期,我两次都被盛世才和国民党反动派关押、流放。出狱后没有生计,靠摆摊度日,又到哪里去打听你们呢?况且,我只知道你们的维吾尔族名字,却不知你们的汉族名字。
“……1957年,我被错划为‘****’。从那以后,怕牵连你们只好把深深的思念埋藏在心里,在梦中寻找你们。可是,每当看到我们同事给内地亲人寄哈密瓜和葡萄干时,我总是喃喃自语:‘内地有我一个弟弟,叫阿不都拉,什么时候,我也能给他寄哈密瓜和葡萄干啊!’阿不都拉,你在哪里啊?……”
读到这里,阎飞又一次禁不住潸然泪下。
40年来,不论在哪里,只要遇上维吾尔族同志,阎飞都用维吾尔语跟他们交谈,打听沙克老人的下落。1967年初的一天,阎飞在上海深入生活。这天,他在电车上遇到一位维吾尔族同志是他曾生活过的墨玉县人。阎飞高兴地问他:“您认识沙克老人吗?”“看您说的,住在那的人谁不知道沙克老人?他老人家还是我的叔父呢!”阎飞高兴地扑过去,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大声说:“我就是他们家的阿不都拉呀!”顿时,俩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阎飞激动得热泪盈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惜,不久阎飞就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那位兄弟留下的地址,也在抄家时失落了。
1981年1月初,北京还是隆冬季节,但阎飞家里却春意盎然,他为将在春节期间上映的一部电视剧赶写曲子,又在为哈力克哥哥的到来紧张地忙碌着。担任《新疆大学学报》副主编的哈力克要来京开会了。
1月5日,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飞来的喜报。当哈力克哥哥走进阎飞家门时,他远远地大声喊道:“阿不都拉!阿不都拉!”阎飞闻声奔出,只叫了一声“哥哥!”就投到了兄长的怀抱中,兄弟俩抱头痛哭,任凭热泪流湿面颊。这是亲人团聚的泪,是兄弟情深的泪,他们就让这泪尽情地流。
两个民族兄弟,整整四十四年的分离,伴随着人生的坎坷。
阎飞和哈力克弟兄相逢的喜讯很快传开了,当年9月,时任自治区主席的司马义·艾买提到北京开会,专程到阎飞家做客,祝贺这对异族兄弟幸福的重逢!
沙克老人和他的家人,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的颂歌,使民族挚情的鲜花永远盛开在祖国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