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军士没得将令,不便阻拦。
蓝凤走上前去,对着轿子说道:“姐姐莫要悲伤。”
“呵呵呵呵,小妮子,姐姐什么时候悲伤过?让那姓王的老儿哭去吧。气死他!”
“姐姐要到哪里去?”
“我得赶着赴总坛上任哪!总不能老让别人挂着虚名。你也快些来啊!咱姐妹好久没叙谈叙谈啦!你那位温公子哪?”
子玉赶紧趋身上前,对着轿子拱手道:“小弟在!“
“小弟在?呵呵,你也想认我这个姐姐啊?好,我认你这个弟弟了。”子玉见蓝凤喊姐姐,不经意把自己当成了蓝教主的小弟,话一出口,颇觉唐突,哪知蓝教主竟是非常高兴。
只听蓝教主在轿中又道:“兄弟,有些事,须顺其自然,人力有时而穷。那姓池的懵然不觉,恐怕吃亏就在眼前了。”说罢,一众男女拥着蓝教主的轿子向码头而去。
王守仁胸罗玄机,谋定后动,战则必胜,用的熟了,心想:“今日且放过了你,他日必让你死在我的手上!”蓝凤和子玉上前与蓝教主答话,他在台上,居高临下,自然看在眼里。
(嘉靖七年,王守仁重施“利诱在前,屠杀在后”的故技,灭了广西田州义军,断藤峡一役,屠杀汉、苗、瑶、壮义军将士八千余人,其中有五毒教众一千余人,教主蓝嫣红是否在被杀之列,未见史载。)
蓝教主走后,人们各回原位。两名武官被毒虫咬伤已经治好,用毒解毒自然是五毒教的拿手好戏。胡四的两个烂腮,只好由他去了。
王书办道:“吉安季公子欲领赣州团练总使一职,还有哪位上来与季公子一争?”
除了蟠龙镇不算,其余十七乡的团练使,一看季安腰悬宝剑,仪表堂堂,均感自惭形秽,心想:“当个乡团练使也是一呼百应,何必冒险丢人?”一个个都不吭声。
只见站在王守仁身边的少年对王守仁耳语了几句,王守仁点点头。少年走到季安面前,拱手道:“小弟罗洪先,吉水人氏,忝为王大人弟子,便与季兄切磋一回如何?”
季安一看,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圆脸如玉,神情清朗,腰间也悬了一把利剑,本不欲放在眼里,转念一想:“那姓温的小子年龄也不大,武功却高得惊人,还是谨慎为上。”于是也拱拱手道:“请赐教。”说罢,两人双双跃下台来,站在空地上,各使了一个起手式,便交起手来。
季安的功夫又有了长进,闪电剑九式已使得驾轻就熟,快逾闪电的要旨,已能体现得象模象样。
罗洪先的剑法却是别具一格。只见他将一柄剑使得时而飘飘洒洒,如漫天舞雪,时而空空洞洞,如太空缥缈,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蝴蝶纷飞,竟是不顾对方的剑锋何来何去,自顾自地随意起舞,令人赏心悦目。
斗了小半个时辰,季安额角已见涔涔汗渍,忽听一声锣响,这是罢斗的信号。罗洪先当先后跃,弓身拱手,向季安行了一个礼,道:“小弟受益非浅。”
王书办道:“请季公子上台!”
季安来到王守仁面前。王守仁道:“想必季公子家也是殷实人家了?”
季安道:“家父在家开鱼行。”
“这便是了。仓廪实而知礼节,殷实人家子弟,这良知最易致得。你们二人斗了半个时辰,胜负并未见分晓。季公子对团练总使一职有何想法?”
季安道:“草民也是一时兴起,于这职位倒并不想觊觎,还是让罗兄弟领此职为宜。”
“如此甚好。不过本院对季公子这样的人才,也绝不会怠慢。季公子可先做名副将,在军前效力,待立了军功,再行升迁,如何?”
“谢过大人!草民一向心在江湖,受不得军纪约束,这军官一职,也就算了。以后大人但有用得着处,草民愿意效力。”
“也好,晚上便到抚院,由本院招待诸位。”
经蓝教主这一闹腾,时间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已是西山衔日。
子玉和蓝凤一听王大人要招待人,不欲凑这个热闹,便在蟠龙镇的那家客栈住了一晚。
次日,王守仁仍是在书房接见了子玉和蓝凤。二人叙述了浰头寨弟兄和池寨主渴望过平静生活的真切心情。
王守仁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道:“只要有条件,良知人人可致。所以本院曾经说过,天下无不可化之人。”
子玉道:“昨日听王大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下有些不懂,想请教大人。”
“哦?你们昨日便来了?”
“看了场热闹吧。”蓝凤笑道。
王守仁老脸一红,说道:“那为什么今日才来见本院啊?”
子玉道:“听说王大人要招待客人,觉得不便打扰。”
“温公子刚才要问什么?”
“请问大人,‘仓廪实而知礼节’,是仓廪实才知礼节呢,还是仓廪实就知礼节呢?”
王守仁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问道:“此话有何不妥吗?”
“你想啊,大人,若是仓廪实就知礼节,则天下富人全是知礼节之人,若是仓廪实才知礼节,则天下穷人便无一是知礼节之人。那么,颜回仓廪不实,便是个不知礼节之人了?”
“哎,这话也不过是这么说说,温公子何必咬文嚼字?”
“不然,现在天下奉王大人之言为金科玉律,更有好事之徒印制王大人语录。在下有幸在咱们赣州的牢房中学习了一回王大人语录。”
王守仁脸色一变,说道:“本院不明白温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子玉道:“我和蓝姑娘便于几日前被麻绳栓到牢房,受到不给水喝,不给饭吃的礼遇,还被赶到太阳下跟王书办学了一通大人语录。那才叫铭心刻骨。敢问大人,不给水喝,不给饭吃,便是大人的良知吗?”
“哈哈!”王守仁怒极反笑,道:“这么说,二位是向本院问罪来了?”
“是请教。”
“好,”王守仁稳稳情绪,说道:“温公子方才问我,不给吃喝是否良知。圣人云:天欲降大任于是人,必先饿其体肤。本院当年在贵州龙场驿,正是因为未吃未喝未睡,才悟出心外无物,格物致知的通天大道理。”
“王大人致良知的手段着实令人目瞪口呆。那么屠杀已经放下武器的大帽山义军两千多人,连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也是大人的良知吗?”
“杀人?本院杀了几万人了,两千多人算什么!杀掉他们,上有功于朝廷,下不负于缙绅,有何不可?”
子玉越听越怒,强忍怒火道:“王大人果真自诩为圣人之徒吗?”
“这一点,本院决不后人!”
“圣人说:民为贵,君为轻。王大人将百姓的性命看得连蚂蚁都不如,怎能算是圣人之徒?又何谈良知?”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进来,交给王守仁一封信。
王守仁看着信,恶狠狠地瞟了子玉和蓝凤一眼,看罢,对亲兵道:“将王书办推出去斩了!”
“王大人不经审讯,便可随便杀人吗?”
“王书办暗通山匪,证据确凿,非常时期,当以严刑峻典,凌厉手段。哼哼,本院眼线密布,对山匪之情景随时可以了如指掌,何需审讯?杀掉他,使他省却了许多痛苦,正是本院仁者之心。快去!“
子玉正要站起,王守仁道:“二位少安毋躁,听我说完。本院对二位信任有加,委以回访使之职,不料二位竟也是私通山匪之人!”
“有何证据?”
“温公子不是说本院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利诱在前,屠杀在后’吗?”
子玉心中一凛,王守仁在浰头寨也布下了眼线,浰头寨岌岌可危了。
“不过,”王守仁又道:“温公子的十六个字中却也只错了一个字,就是‘坏事做绝’的‘坏’字应改为‘好’字,是‘好话说尽,好事做绝’。”说到这里,王守仁声色俱厉地吼道:“二位私通山匪,该对本院有个交代!”
“哈哈!”这回轮到子玉笑了。
“有什么可笑?”
“通匪?谁通匪?通匪的头号人物正是你王大人!我们只不过是向义军弟兄揭露你的阴谋,你却送了他们五百套冬装!还是王大人通匪通得实惠!王大人能通匪,我们为什么不能通一通?王大人是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楷模嘛!”
“来人!”随着王守仁一声暴喝,呼啦啦跑进来十几名钢刀出鞘的士兵。
蓝凤纹丝不动,脸上显得异常平静,知道王守仁不过是虚张声势。
子玉此时反而定下心来,消去心头怒气,知道象王守仁这类假道学先生已经铁定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完全不可救药了。一代大儒,竟是如此欺世盗名!想到此处,不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
王守仁见状,手朝下挥了挥,指向子玉和蓝凤的钢刀暂时放了下去。
“温公子有所觉悟了吗?”
子玉道:“王大人,别说是这十几名士兵,就是千军万马,我二人要取你项上人头,也如探囊取物。”
蓝凤心中一阵欢喜,心想:“他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
听子玉继续说道:“不过,杀了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一代大儒,世人不知,后人不知,还当我们是穷凶极恶之徒。王大人,只要你还有一点人性,还有一点良知,还沾一点圣人之徒,就记着,民为贵,民为贵!”说罢,站起身来,与蓝凤分开士兵,从容而出。士兵未得王大人发话,也不便阻拦。
走到门口,蓝凤突然笑道:“王大人,那位五毒教蓝教主可是看上你了啊!你等着晚上睡觉时做美梦吧!”说罢,脸色一红,与子玉出了书房。走没多远,只听“砰”的一声,似乎是书房里摔碎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