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瓦西里，你的军人不是。作为军人，服从上司的命令，是第一天职。你想想看，我大俄罗斯占了多大一块地方？两千多万平方公里。两千多万有多大？有四十个法国那样大。原来有多大？仅有一个法国的千分之一那么点大。怎么变大的？就凭胆子大。有个说法‘人心不足蛇吞象’。哎，比得太好太逼真太像啦，像神啦！我俄罗斯为了无限度扩张，不择手段、千方百计，能夺的夺，能骗的骗，连哄带骗，连讹带诈，连偷带赖。其实，跟大清国没有怎么认真打过仗，没有出动过大部队，除了跟康熙打过硬仗，就把大清国的几百万平方公里弄到手了。有时候把它的界碑、界桩挪一挪，趁他不注意，再向东向南挪一挪。他若发现了，交涉抗议，我俄罗斯不在乎，并故意制造个事件，派兵吓唬吓唬他；有时干脆些，把它的牧民、兵勇扔到湖里河里喂了鱼，吓得他大清国赶快让地方，赶快向老家撤退，连人连地方连财产都归了我俄罗斯。怕它反悔，说胡话，还软硬兼施地逼他在文书画册上签字画押。这些事我都干过。为啥大清变成了小清，小俄变成了大俄？其中的奥秘明白了吗？应该明白，光靠大批队伍咋成？”
说至此，库滋涅佐夫拭了下口角的唾沫，狠吸几口雪茄，接上说：
“我们的使命远不止于此。要沿伊犁西南打下去，整个中亚包括咸海、黑海、里海、地中海都要划入我俄罗斯的版图上来，连侵占了中国西域南疆的浩罕阿古柏都得听我大俄罗斯帝国的。因为他的祖国灭亡了。战火还要向波斯湾、阿拉伯半岛蔓延，明白吗？那么辽阔的疆域，那么漫长的新战线，得多少军队？谁也说不清。沙皇陛下只有不断扩张永不满足的野心，他不管你能不能吃得下。反正，天山北部势在必得。它是一块肥美的地方，羊羔肉一样。”
库滋涅佐夫贪婪地吸了几口，吐了几串烟圈后，说：“瓦西里，作为一名军人，就得体谅上司的苦衷，为他效劳，为他分忧，为他拼命干。这才是真正的军人，懂吗？要等大部队来了再干，好地方早叫别人捷足先登抢跑啦！羊羔肉你的没有啦！”
库滋涅佐夫连续讲话，口干舌燥了，他自动停下来，掂起酒瓶喝了几口，越说越得意，口头上全然不设防了。他说：“别担心，瓦西里，天时、地利、人和我大俄罗斯都占全了。六百年前，蒙古人把他占全了，火烧莫斯科，征服了我们。不，几乎征服了欧洲。现在反过来，我大俄罗斯要征服亚洲。别担心，瓦西里，我们有先进的武器。用中国人的话说，叫‘洋枪洋炮’。我们的军人以一顶十，四百多人是多少？就是四千多，不，远不止这些；而中国人，什么妥明、什么民团，用的都是原始人才用的武器，长矛大刀顶屁用！近战嘛，还凑合，一拉开距离，它就无能为力了。我们的枪膛里只管装子弹，把他们的人，一射一个，一会儿倒下一大片，生都来不及。”上校洋洋得意地说个没完。
瓦西里不无担心地说：
“上校所言极是。但毕竟我们是孤军深入，已到了准噶尔腹地。拿下绥来城后，还是稳妥些好。”
库滋涅佐夫把雪茄把儿猛吸几口后，往地下一扔，气呼呼地训斥说：
“半天白说了！咋这样不开窍？怪不得你入伍八年，才混个中尉头衔。冒险固然不好，但不敢冒险，不去冒险，都等大部队来了再干，能有今天的大俄罗斯吗？能夺来两千多万吗？你我不冒风险，难道叫沙皇陛下冒险吗！天上会掉馅饼吗？能给我四百多人，已是摸了天牌啦！你以为真有大部队？那是军事策略。中国人说是‘号称’，实际上就是讹诈，壮了自己，吓唬了敌人。至于夺了绥来，是不是继续东进，那就不是你我关心的事了，听从命令吧。”
上校仰起下颏又灌几口酒后，振振有词地说：“如果沙皇陛下说‘向东向东，把乌鲁木齐一口气给我拿下。’即使剩下一连一排人马，我也毫不动摇地去打，让陛下知道，忠于他的库滋涅佐夫绝不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决不给大俄罗斯丢脸！明白吗？”上校越说越激动，兼之酒力发作，脾气大坏，猛地把酒瓶给砸了，才算把酒场子收了。
顾问和瓦西里干咳着扫兴地下炕，要出门方便。身穿夜行衣的来客这才不声不响地溜回了宿营地。
至此，徐学功已完全认清了沙俄入侵者的魔鬼嘴脸，摸清了库滋涅佐夫商队此行扮演的角色，更加坚定了歼灭这伙豺狼的决心，恨不能抱一捆炸药，把这群豺狼当下全炸了。
盼呀盼，直盼到雄鸡唱了第一遍，才见李新民匆匆归来。原来分两个方向去巡逻的民勇一时联系不上，学功留驻乌兰乌苏的一部，大部分被学义带回乌鲁木齐南山。剩余的几十号人马，已在卡子湾接到了命令。
“估计中午才能赶回营地。”李新民气喘吁吁地简明报告。
徐学功总算松了一口气，愉快地说：
“即使下午也行啊！”
早饭后，徐学功多次上茅厕，在营地又打滚又叫嚷，说是肚子痛，不能随队东进。库滋涅佐夫给了几片西药，说：“吃下去就管用。休息一会儿跟上来。”便率队朝绥来进发了。
徐学功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部队，休整了两个时辰，就尾随沙俄商队东进了。
这一天夜里，李新民建议在石河子接近玛纳斯河大桥处宿营。
库滋涅佐夫听说过大桥几十里便到绥来城，也就不再急于赶路。心里只盘算着明日轻松地挺进绥来城，好养精蓄锐，一夜成名！
虽说时令方入初冬，干河滩的子夜却尤为寒冷。吃饱喝足了的人们一旦钻入被窝，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轻易外出走动。
夜静极了，只有不明不亮的一些寒星眨着永不疲倦的眼睛。
库滋涅佐夫因为冒充商旅，一路东来，千里之遥，竟没有遇到一处关卡哨所，堪称一路顺风。中国境内如此空虚、如此空白，简直是无政府状态！这更加坚定了他乘虚而入、趁火打劫、冒险致胜的信心。明日就进绥来城，晚间就会一举成功，这太顺利了！这太容易了！都是混乱造成的良机啊！中国人说“机不可失”、“天赐良机”，这就是我库滋涅佐夫一举成名的良机，一炮响遍环宇的天时啊！沙皇陛下，您等着听库滋涅佐夫给你报告好消息吧！
库滋涅佐夫如此想入非非的心态，怎不把那警惕性松弛几分？
他仅派了两人站岗放哨，两小时一换岗，其他人放心大胆睡觉。那两个冻得哆哆嗦嗦的岗哨哪能经得起学功和新民悄无声息地狠狠一摸！便都不声不响不动了。
此刻，学功部的马队一律裹蹄摘铃，已接近了商队的宿营地。
直到进入宿营地时，才传来轻微的磨擦声。
徐学功部留驻乌兰乌苏的骑勇和李新民留守看家的人员总共百余人。在一班卖盐向导的带领下，轻车熟路，一股股溜进行军帐篷，各持白刃，几乎没来得及吱声，四百多名冒充商民的沙俄入侵军，就一个不落、完全、彻底、干净、全部地被结果在被窝中。
惟独库滋涅佐夫被轻微的脚步声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个生面孔捅了个穿胸红。仰面朝天的他鼓着久久闭不上的眼睛，因为他正做着明晚创造奇迹的美梦。
这一战，论歼敌人数，虽够不上辉煌，仅四百多，但其军事价值、政治影响却高于迎战沙俄的任何一次。
其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断了沙俄伸向我天山北部腹地的魔掌，给入侵军当头一棒，刹住了其迅猛扩张的势头。
其二，我民团无一伤亡，却将秘密入侵的沙俄军一个不剩地全歼，大长了我中国军民抗击外侮的士气，大灭了沙俄帝国不可一世、战无不胜的狂妄威风，大煞了外敌蔑视我中华民团志士的嚣张气焰。
其三，有效地保护了当地百姓，不致使更多的难民流亡于难以生存的荒漠。
这一战，深深刺痛了沙皇在侵吞我广大伊犁之后无限扩张的狼子野心；这一仗，将沙皇奇袭绥来、再夺乌鲁木齐的如意算盘砸得稀烂！以至对徐学功耿耿于怀、恨之入骨。在八年后的中俄谈判席上，俄方再三无理地强烈要求，必须严惩徐学功。懦弱而死不争气的满清朝廷，在左宗棠西征大军收复失地、欲进而武力收回伊犁的大好形势下，居然惟命是从，不但将本可全部收回的伊犁没有收回，而且应俄方蛮横无理要求，把徐学功这位叱咤风云、名震中外、战功赫赫的民族英雄给解职了，令其回乡务农。这是先叙为快的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