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走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漆黑的苍穹就像是泼了墨一般，城市的上空黑压压的一片。
起风了，微凉的夜风穿梭在大街小巷，卷起一地早已经枯死的落叶。
苏凉下意识地裹了裹外套，她已经给张晓打电话了，张晓一会儿就过来接她。至于沈南辰，他们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被一通听起来很急的电话叫走了，他说，家里的小孩子有点发烧，他必须赶回去看看，不能送她了。
苏凉目送那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融入夜色中。
很快，张晓就驱车赶了过来，她刚坐进去，一场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苏苏，沈少就这么把你扔下了？”张晓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难不成你还期待我跟他发生点什么？”苏凉没好气地抛给她一记白眼，伸手戳了戳她的脑瓜子，“你呀！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跟他？”
她无奈地撇撇嘴，“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你就别瞎操心了。”
张晓侧过脸，很安静地望着她，眼眸中漾起一抹浅笑，说道：“苏苏，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还是以后，都连同我的那一份……”
“晓晓。”苏凉皱眉。
“好啦！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家休息，明天你还得上班呢！”张晓嫣然一笑，熟练地启动车辆，红色的小轿车飞快地钻进雨幕中，溅起的水化如同一道低矮的水墙。
苏凉在心里微微叹气，目光盯着车灯照亮的路面。
半山豪宅。
沈南辰赶到家的时候，小圆子已经吃过退烧药睡着了，家庭医生刚离开没多久，所幸没什么大事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他坐在小圆子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滴握住他的小手，目光落在那一张稚嫩的脸庞，除了那双眼睛之外，这孩子长得更像她一些，只可惜她根本就不关心这些。
对她来说，小圆子的存在或许只是一个意外吧！
“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
探过身子，在小圆子的额头上亲了亲。
五年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爸爸”这个角色，也习惯的小圆子的存在，不会像最初那样忙得昏天暗地的。五岁的小圆子很乖巧，也很懂事，偶尔也会闯些小祸，他会羡慕那些有妈妈的孩子，可是，他从来不会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妈妈？
“张医生说了，小圆子只是普通的感发烧冒，吃过药之后就会没事了，你别太担心。”沈母走进房间，安慰了他一句，“南辰，你出来，妈有话跟你说。”
沈南辰掖好被子，又亲了一口小圆子，这才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沈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南辰，你已经跟其华吃过两次饭了，觉得她这个人相处起来怎么样？”
“小圆子不会喜欢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南辰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云淡风轻的小脸，他微微愣了愣，嘴角不由扯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小圆子都没见过其华，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
沈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看是你自己不喜欢才对吧！你说你，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林默儿吗？你也不想一想，当初她偷偷生下小圆子就一走了之，哪里像个当母亲的样儿。我可告诉你，就算她现在回来，我也不会同意你跟她在一起的。”
沈南辰顿时无奈地叹气，哭笑不得，“妈，您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一旁的沈父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报纸，一本正经地说道：“南辰，这事儿，我跟你妈的想法是一样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跟其华关系挺不错，这长大了也该多走动走动。感情的事情嘛！日子久了就会生出来，更何况其华各方面都很不错，跟你很般配，她也会善待小圆子。”
“爸，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沈南辰皱眉，两面夹击，让他觉得很为难。
“你爸还不是为了你好？整天跟个工作狂似的，你看你，哪点像个当父亲的。”
“行啦！南辰也不是小孩子，他自己该知道怎么做。”
最终，沈南辰很诚恳地表态，他一定会跟周其华继续交往下去，比如吃吃饭，听听音乐会，偶尔看一场浪漫的影片，至于其他的，他坚决保持沉默。
如果说，他没有遇见苏凉，或许他会考虑周其华，那样一个骄傲而又坚韧的女人，偏偏他遇上了她，从此，他荒芜的爱情开始有了一线生机。
沈南辰快休息的时候，接到周其华打来的电话，说是想请他和小圆子吃饭，当是感谢他的音乐会门票。沈南辰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只得答应了下来。
人家这是正常的人际交往，他请她听音乐会，作为回礼，她当然得请他吃一顿饭。
苏凉上班的地方离张晓家有点远，她不得不早起，张晓也难得的起了个大早，美其名曰：送苏苏上班。张晓从事的职业是销售，每个月只要完成了定额任务，就不会限制上下班时间，而张晓是他们公司销售部的骨干。
一路上，她们的运气很好，竟然没有遇上堵车。
苏凉跟张晓说，下班之后她得回一趟她妈家，然后她就在路边下了车，像往常一样朝着幼儿园走去，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苏老师，苏老师……”
她愣了愣，闻声望过去，不由得笑了起来，就连眉梢也染了些许愉悦之色。下一刻的时候，唇畔的笑容却硬生生地僵住，眼眸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沈南辰？他跟小圆子……
看着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一大一小身影，苏凉眼角一抽，忽然想起张晓跟她八卦过的事情，沈大律师目前单身，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这小圆子不是刚好五岁么？他的大名叫沈晏拓，跟沈大律师是同一个“沈”。
“苏老师，苏老师……”
小圆子仰头站在她面前，连叫她了两声，苏凉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他歉意地笑了笑。对于自己刚才的失态，她多少有些尴尬，连忙在小圆子面前蹲下。
尽管这样，她依旧能够感觉到，一道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今天怎么不是奶奶送你上学呢？”她笑问。
“因为有爸爸在啊！”微扬起稚嫩的小脸，小圆子颇为骄傲。又亲昵地搂住苏凉的颈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问道：“苏老师，我爸爸是不是长得很帅？”
呃，苏凉不淡定了，她不就是因为看到他觉得惊讶么？
对于她的反应，小圆子似乎很满意，扭头，对站在一旁的沈南辰介绍：“爸爸，这是我最喜欢的苏老师。”
沈南辰走上前，薄唇微勾，深邃的眸中噙着笑意，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苏老师，我们家小圆子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小圆子一直都很懂事。”苏凉浅笑，对答如流。
“那就好！他要是敢在学校闯祸的话，你只管教育他。”
“沈先生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想来你也知道，小圆子在单亲家庭长大，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帮忙多多照顾。”
“爸爸，我和苏老师快迟到了！”
看着鱼贯而入的同学们，小圆子心里顿时有些着急，拉着苏凉就朝大门口走去，“苏老师，我爸爸今天有点奇怪，他平时很少跟不熟悉的女生说这么多话。”
苏凉愣住，敢情她跟沈大律师很熟悉？
生怕苏凉不相信，小圆子又补充了一句，“苏老师，真的，我没骗你的。”
在幼儿园的工作并不算轻松，有些孩子很难哄，毕竟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而且一旦接到家长或者孩子的投诉，经查证如果属实，那你就可以马上收拾东西走人了。
苏凉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很幸运，她没有接到过投诉，班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她。
中午的时候，她刚回到办公室准备休息一会儿，立刻就有生活老师跑来跟她说，她班上的两个孩子打起来了，怎么劝都不肯停手……
苏凉心里顿时着急，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朝着孩子们的休息室跑去。她赶到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被其他老师拉开，可都是一脸倔强气愤的样子，显然，谁都不肯服输。
“苏老师，沈晏拓打人！”她的到来，立刻让一旁看热闹的孩子站出来指证。
苏凉脸色一沉，立刻摆出老师的威严来，“除了沈晏拓和李想，其他孩子都去睡觉。”
那些孩子一看苏老师生气了，一转眼，纷纷爬上了自己的小床，装模作样地开始午睡。
“沈晏拓，李想，你们跟老师出来，老师有话问你们。”有苏凉在场，原本还跃跃欲试的两个孩子，早已经安静下来，心里都开始后悔了，十个手指纠结地绞在一起，他们真的不想看到苏老师伤心。
不需要苏凉开口问，两个孩子就很默契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纷纷低头认错。
“苏老师，对不起……”
苏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沈晏拓生活在单身家庭，李想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离异，然后又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这两个孩子有一个共同点……特别敏感，骄傲，却又都很懂事，这不？在她的耐心劝说下，他们总算是握手言和。
“沈晏拓，李想，你们不是都想去游乐场玩吗？如果你们家里人同意的话，这个周末老师就带你们一起去。不过，你们得答应老师，以后都要和睦相处。”
如果那一年，她坚持把那个孩子留下来，也应该跟沈晏拓和李想差不多大了。
下班之后，苏凉直接回了她妈家。
熟悉而又温暖的小窝，迎面而来的是母亲和叔叔宽容而慈爱的微笑。
秦小野出生在六十年代末，一个保养得体、独立自主、举止优雅的中年女人，如今是杭城江大的历史系教授。二十多年前，她未婚先孕，男朋友为了前途，不顾她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毅然离开杭城去了美国闯荡，而她转身就嫁给了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李珣，这一晃眼，就是二十七年过去了。
李珣和秦小野从不隐瞒苏凉的身世，从她刚记事的时候，就告诉她，她的亲身父亲是谁，于是，从那之后，苏凉再也没有开口叫过李珣“爸爸”，一直都叫他叔叔。
“苏凉，易泽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秦小野很自然地问道。
“妈，他晚上得陪客户吃饭，其实，就我们一家三口挺好呀！”苏凉抿唇，撒娇地挽上母亲的手臂，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悲伤，笑容美好而舒适，“叔叔，你说对不对？”
“对！苏苏说什么都是对的！”李珣笑呵呵地说道。
秦小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似嗔非嗔，“你呀！苏凉这懒散的性子就是你给惯出来的！”
“她这样挺好的，知足常乐！”李珣颇有哲理地笑了笑。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五点钟了，立刻有些着急，“小野，苏苏难得回来一趟，你陪她说会儿话，我去厨房给你们做晚饭去。”
李珣曾经是公务员，当了一辈子的科员，因为身不是很好，他办了提前退休，临到退休的时候才勉强混了个副科级。用秦小野的话来说，他就不适合干这一行，性子太耿直了一些，幸好他烧得一手好菜，在这个家里颇受欢迎。
入了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天高云淡。
有风，从半掩着的窗户灌进来，柔软的纱帘无声地浮动，空气里飘荡着一股绵长的花香。
“妈，如果我跟易泽离婚，你会反对吗？”苏凉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道。
一时之间，秦小野愣住了，狐疑地皱起眉。
这好端端的日子，怎么会突然想起离婚呢？可是，以她对苏凉的了解，绝非空穴来风，一定是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秦小野认真地看着自己女儿，如果苏凉真有这种打算，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会站在她这边，因为她相信自己女儿的选择和判断力。
这几年，她已经成熟了很多。
“苏凉，你跟易泽是不是吵架了？”
“妈，没有的事儿，我就是问问，不都说么？爱情有个七年之痒，我是在想这万一……”
苏凉抿抿唇，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在母亲探究的目光下，她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话锋一转，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变了一个样儿，“妈，您别胡思乱想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幸福。”
“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有主见。”秦小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苏凉，妈只希望你有什么事情别一个人扛着，告诉我和你叔叔，我们都会帮着你的。”
“妈，谢谢您这么信任我。”
“你这孩子，肯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不过，你要是不想说，妈也不逼你说。”
秦小野是过来人，而且心思缜密，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异样，可是，她太了解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的女儿了，苏凉完全继承了她生父坚定内敛的性子。
苏凉跟家人吃了一顿很愉快的晚餐，餐桌上的菜肴全都是她喜欢吃的，宫保鸡丁，清蒸鲈鱼，上汤娃娃菜……她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在自己家里，因为婆婆李梅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压抑，她会无时不刻地数落她。
有时候，她忍无可忍，只好跑去找张晓晓诉苦，作为剩女一族的张晓，对于她的遭遇唏嘘不已，大呼：她以后嫁人了，一定不跟婆婆住在一起。
晚饭过后，苏凉帮忙收拾碗筷，又陪着叔叔李珣下了一盘围棋，她这才拿起自己的皮包离开。
苏凉离开之后，秦小野想给易泽打个电话问情况，却被李珣拦了下来，“小野，苏苏已经长大了，感情的事情我们还是别忙着搀和，要相信她能够处理得好。”
“你说的也是，苏凉不是小孩了。”秦小野微微叹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明白就好，别再操心了。”
虽然知道秦小野不会反对她离婚，但是苏凉还是选择了先斩后奏，等把事情办妥之后，再找机会告诉他们，也免得他们总替她操心。
街角，灯火阑珊，霓虹闪烁。
苏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商场里，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的侧脸，模糊了她眼角的视线。
突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低头瞅了一眼手机屏幕，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迟疑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伸出手，指轻轻一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