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依凝确实在小屋周围栽种上梨花,因为这个时节并非春季。梨花树只有枝干。姜依凝总觉得见着不顺景也不应心。便干脆,以百年修为是使得这梨花成四季梨花,就如同青丘桂花,四季飒沓。
隔了两日,月老那依旧无任何消息传来。她闲来无事,便与胥朤坐在屋檐上,赏花。她倚靠在胥朤的肩上,轻嗅着梨花的芳香。她从栽种了梨花树而后。便开始加快了失明的速度。而今,分明近在咫尺的他。她也看不清楚。只是在记忆中追寻他的模样,她记得。他那双总是绿色的欲要将人冻透的寒眸中总是带着些许溺爱。每一次启唇,总觉得有几分神秘。
姜依凝突然站起,脚有些不稳,却又急切想要离开似的。迫不及待抬脚。一个不慎踩空,使得她的身子,整个朝一边倾斜,欲要倒下。胥朤迅速站起,稳住了她,然后抱起她,翩翩落地。
姜依凝微笑着看着他。胥朤缓缓伸出手。欲要抚摸她的眼角。瞳孔已经开始白化了。姜依凝赶紧别过脸,道了声:“无碍。”
怎可无碍?胥朤伸出手,紧拥她入怀,轻轻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已经十年,他没有主动亲她了,就算是兄妹情也罢,就算是最后一次也无妨,最后给自己留一点温存,挺好的……挺好的……
姜依凝伸出手,环抱住他,享受着他唇瓣的温度,很暖……很暖……
就算是五彩斑斓的霞光也无法将她眼瞳中的白色遮住。
姜依凝摸索着筷子,只要过了酉时,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胥朤从厨房里走出来,将菜放在桌子上,又急匆匆给她递了一双筷子。
姜依凝高兴地抬起手,久久未落下。倏然,她收回来手,把筷子放回至桌上。
胥朤看着迷茫的姜依凝,欲哭无泪。她看不见了,如何夹菜?胥朤用自己的筷子夹起菜,用另一只手拿着碗接着菜上滴落的菜汤。送到她的嘴边,温柔地说道:“张嘴。”十六年来,他从未这般温柔过,心头泛起层层暖意。
她张开嘴,吃了一口,微笑着吃着。可她转念一想,不过是可怜罢了。她紧咬嘴唇说什么也不肯吃,第二口。胥朤放下手中的筷子站了起来,不知道去做什么。而他转身没走几步,姜依凝摔倒在地的声音,让他的心尖上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他转身慌慌张张跑到姜依凝的身旁伸出手,欲要扶她起来,可他才碰到她,她就用手臂挡住他的手。自己扶着桌角慢慢爬起。
胥朤挽上她的手臂,她猛力推开他,试图自己回到房中,胥朤就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甚至不惜用法术移走门槛。姜依凝缓缓行至床边。扶床坐下,小心翼翼脱去外衣,鞋子。她在床上摸索了许久才摸到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盖好被子,闭上眼。转过身,泪水又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胥朤并未见着她的泪水,心中有些许高兴,又有些悲痛。他转身,回去收拾桌上的残局。许久,又一次走进她的房间。此时的她也换了个姿势。他将头发落下,发簪放在床边。流苏被她死死捏在手中,生怕给谁抢了去似的。
夜未央,天未亮,鸡已鸣。姜依凝早早起了床,手里拿着一根粗糙的木棍坐在梨花树下。虽是夏季,清晨依旧凉爽,好在她不怕。她将木棍放在一旁,双手不断抚摸流苏,风起时,梨花飘落,她的灰色长发因风而与梨花凌乱在风中。
未几,日曈曚,一缕温和的阳光照射在她仰起的脸上。
胥朤走到门口,没有惊扰赏花的姜依凝。胥朤又回了屋中,开始为姜依凝与自己准备着早膳。他知道姜依凝一定饿了。她凭借着自己那双还看得见一点光的眼睛您看着这忙碌的影子。慢慢走过去,坐下。
两人各自吃着自己的饭菜,无言相对。姜依凝忽然放下筷子,对胥朤说道:“君走吧。”她轻轻一挥手,屋外的屏障不见了。
胥朤放下筷子,朝门口走去,姜依凝就低着头,不敢目送他,她害怕自己又会强迫他留在自己的身旁。
胥朤突然停下脚步,迅速到姜依凝的背后,在他的背后点定穴。她一惊,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胥朤低声在她的耳畔说:“你还未见到我娶妻生子,怎么可以瞎了呢?”我这就带你去找雪柔,她一定有办法的。
姜依凝闭上眼睛,她真的很想说一句:累了。
胥朤抱着她来到太子府,见三人正在吃早膳。南宫雪柔见胥朤来了,赶紧放下筷子跑了出去。几日不见,他和姜依凝都瘦了。
南宫雪柔跑到胥朤面前,她微微低头,便看见姜依凝那双仅留有丝毫紫色的瞳孔。她惊慌却又假装镇定,小心翼翼问道:“主人,依凝是不是……瞎了?”
胥朤脸色一沉,强忍着怒火:“不,小紫不会瞎的,她说过会看我娶妻生子。这些事都还未实现,她怎么会瞎?她怎么能够瞎呢?”
南宫雪柔看着她的眼睛,说了句:“主人,我无能为力。”语气中除了遗憾,还有自责!无奈!悲痛!
不是南宫雪柔力不足,而是,姜依凝与他人不同,她的一切都必须是特别的。瞳孔不能换别人的,血液能救人,能百毒不侵,所以绝对不能强行换血液,否则,会有什么后果,无人知晓。
而这些,胥朤不知,他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将姜依凝搂在怀中,乞求她:“雪柔,你不是医术高明吗?求求你,救救她,只是一双眼,大不了,我把我的眼睛给她,求你,救救她。”
南宫雪柔伸出手,欲要扶他起来,却被一束光打开。茌荃奚从大门走进来,走到胥朤面前。
先给姜依凝解穴,而后从他的手中抱过她,满腔怒火,终是因为姜依凝而忍着:“胥朤,我将依凝好好交给你,你呢?依凝她不是没人疼,她只是想要你疼,想要你待在她的身边。你为何总想离开?她待你不薄吧?甚至可以说,这么多人中,她待你最好。”
“……是我……配不上她。”胥朤的声音很小,他从未如此小声说过话,一直以来,他都是趾高气昂的。
“你是配不上她……可她喜欢你……”他已经不想再同他说什么了,低声说了句:“罢了,和我那傻妹妹一样,只求你别你娘亲一样,落得个魂飞魄散……”
“舅舅……我累了,想回家,回叶家。”姜依凝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好。”茌荃奚溺爱地抚摸一下她的长发,扬长而去。
茌荃奚把她带回叶家,迎面而来的便是言幼珍,她跑到姜依凝的面前,把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而后抱着她,哭了起来。
片刻,她才松开姜依凝,胡乱抹掉自己的泪水:“小紫,你告诉我,谁干的?是不是他?”言幼珍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睛,“我这就去把他的眼睛取下来!”
“小珍,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姜依凝微笑着对她说,她知道言幼珍就站在她的面前。
“小紫,你为什么还护着他?”
“我没有护着君。只是……我真的没事。况且,君的眼睛,我不想要。”
“那你怎么办?不然我给你吧。”
“才不要。”言幼珍抱着她,“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姜依凝的眼睛必须靠灵力或胥朤的血才能恢复。”茌荃奚对胥朤和南宫雪柔说。
胥朤会意点点头,茌荃奚接着说:“南宫雪柔你去配点其他治眼睛的药。若是姜依凝问起,你便说,是你问了百草娘娘,寻得一偏方,可治她的眼睛。”
“好。”
“还有,你且告诉依凝,孟婆与月老之事,我会处理,叫她莫要担心。”南宫雪柔再应一声好。
茌荃奚离开后,便直奔月老殿。
却撞见了玉儿一行人。茌荃奚不愿同他们多说什么开门见山对月老说:“不想三界大战就放了孟婆。”
月老拿出画卷,便将遍体鳞伤的孟婆放了出来。茌荃奚伸出手,牵起了孟婆,什么也不愿同他们讲,直接转身便离开了。月老殿众人只是静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玉儿跑过去,拉住茌荃奚的手,胆怯地问:“你知道……”还不等玉儿问完,茌荃奚就回答了她三个字:“太子府。”
玉儿得到满意的答复,便匆匆忙忙赶至太子府。
果真如茌荃奚所料,姜依凝真的问了这药的由来。南宫雪柔照他的话回答,姜依凝还真就信了。
茌荃奚将孟婆带回酆都城去疗伤。她的伤势的确很重,除了被链条夺取的百年修为,这具身体也是伤痕累累,再经不起丝毫折腾。
茌荃奚替她疗了伤,已无大碍,只是近期不能用法术,需要端端正正地修养。孟婆道了声谢。
他平静看着虚弱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为何帮他们?”
“戏子一生道无情,娼妓一世道无爱,我只道世人无知,人非禽兽草木,岂会无情?”
“他人之事,你为何如此上心!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真是愚昧至极!”
“世人将‘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诵成‘戏子无情珠有泪,娼妓无爱玉生烟’。可天意弄人,让他们相遇,却不被世人看好,无一人祝福。倒也作罢。他们归隐,却被一些恶人伤害。恶人趁着珠有泪出门之际,来到珠有泪家中强想要了玉生烟,而后将其灭口。珠有泪回来后发现妻子衣衫褴褛,满身伤痕,死在地上。一时想不开,便殉情随之而去。”孟婆说的倒是有几分说书人的感觉,只是不知这听书人是否能如说书人那般感同身受?
“确实凄惨。”
“奈何桥上,珠有泪苦苦哀求我,让我别给他喝孟婆汤,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心一软,就放他过了奈何桥。”
“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自己。”说罢,茌荃奚离去,留下孟婆独自坐在床上,双目呆滞,真的错了吗,擅自修改姻缘薄,真的错了吗?与月老争辩之时挑起阳间之事,错了吗?
——太子府
玉儿独自来到太子府,却撞见南宫雪柔正在与朱焱争吵。玉儿走过去,轻唤了声:“雪柔。”
南宫雪柔一愣,朱焱则是侧脸看去,她的脸竟然与南宫雪柔如出一辙。
“为什么?”南宫雪柔的声音如蚊蚁之声,而后突然同狮虎之声,“为什么?”
“雪柔……对不起……”玉儿满满的愧疚。
“对不起有何用。我这一身的伤,你怎么弥补?”南宫雪柔完全不顾身旁还有一个朱焱,直接扒下衣服,满是伤痕,一览无余。
朱焱伸出手,欲要牵起她的衣裳。才碰到她,她推开朱焱,大喊:“滚!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朱焱我自认为脾气很好,为何你总要逼我呢?你现在看见了吧,我这一身伤是不是觉得很可怕?我也曾杀人无数,只因觉得自己杀戮太重才拜入百草娘娘名下,学习医术,以救人赎罪,可你为何总要逼我发火,我真的不想再杀人了,不想悲剧重演。”
朱焱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似是松了口气说:“雪柔谢谢你把你最真实的一面告诉我。你对任何人都那么好。我都觉得太过于虚伪了些……雪柔,偶尔发发脾气也不赖,日后,你若对何事有何不满,皆可对我说。好人你做,恶人我来。”
“小焱子,谢谢。”朱焱替她牵好衣裳,南宫雪柔的目光变得有些凶恶地瞪着玉儿:“娘亲,我这辈子都无法让自己原谅你。”
“是我对不起你。”玉儿的声音有了明显的颤抖,“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原谅我,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那我要你在我的生命里消失,永远都别再出现了。”南宫雪柔怒吼着,“为什么当初我受罚的时候,你可以做到冷眼旁观,甚至在我落入凡间后你都不曾来寻我,假如我不曾遇见主人,你认为你还能见到我吗。”
“不……不是这样的!你落入凡间后我一直在寻你,至于这一寻便是十六载。”玉儿的双眼通红,他走到南宫雪柔和朱焱的旁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朱焱:“好生照顾着她,他若受到半分委屈,我杀了你。”
“滚!我的事不用你管,小焱子待我如何,皆与你无干,滚!”南宫雪柔看着她,又喊了一句,“滚!”
玉儿急急忙忙后退了几步连连答道:“好好好,我走。”
“滚!”玉儿回了天庭,南宫雪柔扑在朱焱的怀里放声大哭。
不远处的尚墨卿看着这出戏,这出精彩的戏。作为戏外人的他,只管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