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傍晚风大,竟将姜依凝这尊大佛刮到了刘岸蒙家。
姜依凝从叶弘文口中听闻刘岸蒙对航帆的冷淡,多少有些吃惊。最终才决定来看看,看看刘岸蒙是否当真如他所言那般冷淡。
姜依凝看不见不假,可他仍然清晰感受到刘岸蒙的气息混乱虚弱,那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
叶弘文见曲芸正在小心翼翼抚摸刘岸蒙的手臂,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才错愕发现,已断。
刘岸蒙抬头看了眼叶弘文,不知道说甚,二人相对无言。
房中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姜依凝顿时害怕刘岸蒙,他竟能做到那般冷酷,那可是日日夜夜陪着他的人啊。姜依凝是心狠,他对胥朤下不了手,对朋友都下不去手,甚至在乱葬岗言幼珍说要杀她,她还是义无反顾保护她。
面前这个断臂的刘岸蒙,脸上没有了昔日的笑容,覆盖在脸上的阴沉下面有多少鲜为人知的心思。
刘岸蒙收回目光,他摸着自己脱臼的手臂,自己给接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姜依凝旁边,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小紫,百年后入尘,我想不入轮回道,若我记不得他。定然又是张口闭口恶心,此刻起,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去接受这样的他。”
“……不入轮回,你只有散魂可走,你明白吗?你为生人入了阴间,你身上阴气极重,你若死后不轮回,你的魂魄受不住,会散魂的。”
“散魂,我不怕,希望我散魂后,你们能够待他极好,就像对待我一样。”
“刘岸蒙,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还正值青春,为何要想的那么遥远?”言幼珍咬牙切齿看着他。她不明白,为何刘岸蒙最近总是要想这些事情,百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准,或许那时候航帆移情别恋了,亦或者,刘岸蒙彻彻底底接受了他呢?为何要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我的一生,他的片刻,并不遥远。”寥寥数语,言简意赅道出他的心思。
这就是人妖的悲哀,人的一生妖的片刻。无法更迭。
段慕川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想让他看出什么。强露笑颜,走到他的身旁:“走,喝酒去。”
“不了……”段慕川想不到他会拒绝,颇为吃惊。这是嗜酒如命的人居然拒绝了他的相邀?!他拉拉自己的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阿川,我打算戒酒了。”
“什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所有人不约而同看着他,震惊,震惊,震惊。
他竟然说要戒酒,段慕川捏捏自己的脸,有痛楚,不是梦。
不是梦……也就说明,他没有听错,他们都没有听错,刘岸蒙要戒酒。
问其原因,他只是摇摇头。他戒酒与曲芸有直接关系,他觉得刘夫人的要求有些高,喝酒伤身。他回头看了眼曲芸,浅浅一笑,拉着姜依凝的手臂出去了。
段慕川看着,又觉得他未曾改变。
姜依凝突然挣开他的手,刘岸蒙先是一愣,才忆起姜依凝不喜欢男人碰她,除了胥朤。
刘岸蒙还真是有些羡慕他,还有些憎恨他,三界第一美人对他死心塌地,他却让她伤痕累累。
姜依凝突然蹲下,哭了起来。言幼珍三人跑出来,看着不知所措的刘岸蒙,还以为是他欺负了她。
言幼珍蹲下,扶起姜依凝,姜依凝一把扑入言幼珍怀里:“小珍,安曲尘她有喜了……”
言幼珍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抚摸她,用行动告诉她,它一直在,永远在。
姜依凝已经很努力在忘记胥朤了,为何要突然出现,把她的悲痛全都挖掘出来?很有意思吗?
他们三个想不出来,既然要断,就直接断啊!又叫安曲尘去找她是想干什么?是去故意要她难堪?
是想告诉姜依凝,她安曲尘得到了姜依凝梦寐以求的东西?
刘岸蒙,段慕川,叶弘文看见言幼珍镶进掌心的指甲,对视一眼,一同点头,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毫无疑问,他们三个去找胥朤算账了。
即使不知道说什么,先打一顿准是没错的。惹哭姜依凝就是不可饶恕!
三人进入冷锋殿,不见胥朤,就大闹一通,东西砸了个烂。
一群小妖围了上来,他们哪里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一招就退回了原形。
“退下!”众妖听出是胥朤的声音,纷纷离去。
胥朤从里面走出来,他还是那个样子,眸中还是那么冰冷。
胥朤不知他们几妖前来所为何事,开门见山问:“你们无缘无故砸我东西,伤我族人,想死吗?”胥朤只是开了点气势,就让他们三个不禁打了个寒颤。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退缩,太让姜依凝看不起了。
叶弘文紧握拳头:“胥朤,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离开我姐姐了吗?为何还叫那个贱人去找姐姐?你们做了什么,我们不想知道,我们没有任何兴趣!何必还要惹哭她?”
“曲尘?她去找了小紫?”胥朤并不知情,他近些日子都在潜心修炼,只为了自己更强,更好保护族人。其他的事情,只要不触到他的底线,一概不过问。
“别装了,你要喜当爹,你让冷锋殿的妖陪你高兴就可以了,不必去特意告诉我姐姐。她做不到强颜欢笑!”
“我从未与她同床共枕。”
“我们来这也不想听你解释什么,只是来告诉你,离我姐姐远点!”这才是他们来此的用意。
“小紫在哪?”平淡,冷静,压制怒火。
“你……”叶弘文看不出来。
“小紫在哪?”胥朤干脆就把情绪展现出来了。
叶弘文带着他来到刘岸蒙家,姜依凝却不在了,从曲芸口中得知,姜依凝应该是去喝酒了。
四只妖找遍了所有的酒馆,终于找到了姜依凝。她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胥朤二话不说走过去,横抱起她,离开了。
胥朤将姜依凝带到那片梨花林中,已经许久未来了,还是这个模样。
姜依凝吐了胥朤和她自己一身,胥朤没有在意。他很有耐心照顾姜依凝。
不记得时辰,他只记得自己弄了很久,姜依凝才安然睡去。胥朤才去换了一身衣服。
姜依凝的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很压抑的气息,尤其是在她醉酒后。
胥朤换好衣服,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每一次伸出手又缩回。
他不敢碰她,他没有资格碰她。
他已经娶了人,他甚至还逼迫她去祝福,他觉得自己真是人渣一个。
他站起来,离开屋子,坐到屋檐上,回忆那些日子。他原来那么向往那样的日子吗?姜依凝对他照顾有加,日日与他谈心。他却想要离开,想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愚昧。
现在想要回去了,却再也回不去了。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天暗了,雨随之而来。
胥朤没有进屋,他不喜欢雨水,甚至害怕,却又不进屋,那时候她不就是那样吗?
叶紫五岁那年,胥朤发觉刘岸蒙身上有妖,他害怕他会伤害叶紫,便与他动手。刘岸蒙吃了败战,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叶紫走过来,对胥朤拳打脚踢的,胥朤生气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细雨落大地。叶紫疯狂寻找胥朤,哪里都没有,她却不愿意回去。天已经黑了,路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她仍在奔跑,在寻找。
荒郊野外,在泥坑里摔了一跤,浑身湿透,她不罢休,继续跑,却踩到长裳,一路往下滚。
她清晰感受到荒郊野外的石子,泥泞触碰到自己身体的感觉。泥巴与雨与血混为一体。
她咬牙站起来,还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哥哥。
她只是害怕失去胥朤,她只有看见她才放心。她害怕第二日睁开眼睛看不见胥朤在身旁,她害怕往后睁开眼睛都看不见胥朤。
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她听见了她期盼的声音,看见了最期待的身影。叶紫跑过去,险些摔倒,被胥朤扶住。
胥朤看着一身伤的叶紫,紧紧抱着,连声道歉。叶紫发声大哭,把今晚的委屈全都用泪水来诉说了。
胥朤长叹了一口气,姜依凝已经改变了他很多很多……言语,脾气,性格,乃至习惯。
胥朤也不清楚,姜依凝究竟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是想要为她改变。
胥朤从屋檐上跳下来,竟然踩滑了,就在要倒在地上的时候,被一双手死死拉住了。
姜依凝猛力一拉,胥朤站起来,还撞到姜依凝身上。
姜依凝不以为然,松了口气:“我梦见君摔倒,匆匆忙忙醒来,还好拉住了君。”
姜依凝笑嘻嘻看着胥朤,胥朤惊奇看着姜依凝,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过了黑白无常,乃至碧落黄泉吧。竟然能在梦中感到他的行动?!
“哥哥,恭喜……可惜那个人不是我。”可是那个为君传宗接代的不是我。
“小紫,我没有碰她!从来没有!她一直是一个人,你眼睛不好,我哪里有心情去管那些事情啊!”
“哥哥,无所谓,你们不也就只是时间问题吗?待我眼睛好了……还是别好了的好,我不想看见她的模样,我怕我会撕了她。”
“小紫……”
“我不喜欢她!我欲手撕了她!我欲把君抢回来!我欲要君娶我,只娶我!”姜依凝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心疼这样的姜依凝,也害怕这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