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永兴军节度使(永兴军治所本应该在京兆府,但颖王坐镇京兆府所以永兴军转立治所于延安府)的府中大堂内气氛有些紧张。欧阳修须发皆白,本来显得仙风逸骨的他此时却在堂内焦急地来回踱起了步子。欧阳修转头望了望中门打开的府门,转头问向旁边的中年文士,“子容兄,那庆州的俄越头领统辖的千余蕃兵去向可曾查到?”
苏颂同样是一大早便赶到这永兴军节度使府内,欧阳修知道多少他便也就知道多少,可欧阳修是他的老上级了,刚要硬着头皮回答,欧阳修却停下步子,叹气道,“唉,是我急糊涂了。种诂,我与子容皆不解军事,你可为我等分析一二?”坐在行尾的一员身材魁梧的将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末将那就放肆了。”说完便走到地图前,手指图上“庆州”,半侧着身子,“欧阳相公,这俄越去年便曾与庆州防御使杨文广发生过冲突,当时他嫌军饷不足,差点与庆州防御使杨文广当场打起来。如今边地并未收到消息,故而这只千人部队应当并未奔西贼处。只是……末将目前也无法猜测这只千余人的队伍会去往何处。”
欧阳修望着地图上庆州陷入了沉思,“这仅仅千人的队伍若在境内劫掠,只需渭州或者庆州派一偏军便可扑灭,只是为何自从两日前这俄越不辞而别离开庆州便失了踪迹?”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只蕃军,但这诡异的情况却让欧阳修不敢大意。
种诂的目光在地图上巡视了几轮,突然眼前一亮,急忙道,“相公,渭州屯有四万藩落军,俄越自然不可能去送死,如今临近府县只有凤翔府驻军不过两千余人,末将猜想这俄越若是作乱应是奔凤翔府而去。”
“凤翔府?”欧阳修轻声重复这个名字,不由脸色惨白,“糟了,糟了……”苏颂与种诂见欧阳修一朝宰相居然如此变色,不由也跟着焦急地问道,“相公,何事如此惊慌?”
“颖王殿下前日知会我他前往凤翔府治下渭河之滨拜访宁中直宁公子,若是让这叛军惊扰了颖王殿下,如何了得?!”欧阳修说完,便要下令命种诂率轻骑奔向凤翔府,却听从府门处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报~”一名士兵急奔进大堂,跪地道,“军前急报,西贼从夏州调集数万人于昨夜潜入我大宋境内,边境数寨被攻破,西贼前锋现已离延安府不足百里!”说完这一句话,这军士边退下边连连急促喘息,足见这消息何等紧急。
欧阳修三人听了这骇人的消息不由相互对望,“如此种诂便不能离开延安府,这……这如何是好啊!”种诂微一沉吟,向前一迈,“相公,渭州郭逵处四万藩落军亦有骑兵数千,不妨派人命他派锐骑奔援凤翔府,渭州离凤翔府较此处尚近一日路程,请相公下令。”
郭逵这个名字欧阳修入耳不由眉头一皱,去年正是他与韩琦等人一同弹劾郭逵身为武人,若入枢密院则忧武人骄横之气渐起,生生将刚立了大功从泾原路副都部署刚刚升任检校太保同签书枢密院的郭逵挤出了汴京,郭逵在京中任职不足数月便在众多文人的弹劾压力下自动请辞枢密院,出领陕西宣抚使,判渭州。如今自己却不得不要靠这个“仇人”来解决危机,欧阳修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速速命人传信至渭州,哦,对了,须告诉他,若颖王殿下有什么意外,我定要弹劾他玩忽职守!”
欧阳修说完又转头看了看堂中被屋檐挡住光线有些昏暗的地图,转头又说道,“再命人速报庆州杨文广,命他坚守若无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城与西贼接战。”种诂接令刚要离开,“呃,等一下,种诂,速加派斥候探查西贼动向,我延安府城中六万余人,只怕西贼会绕道袭扰他处。”“是,相公,末将亦以为西贼并无足够兵力攻袭我延安府。末将这就去布置人手。”说完几步便出府而去。
欧阳修说完这一通话也有些乏了,坐下来揉了揉眼眶,“子容啊,这回西北又要数年不得安宁了……”苏颂默默点头,望着府外冷冷清清的街道,心中不由祈祷,“但愿老天这次佑庇我大宋……”
寒风对谅柞来说毫无作用,驰骋在宋朝的土地上的感觉很好,真的很好。此次他只动用了两万夏州附近的部落军队,虽然攻破了边境几个小寨子,但他并没有纵容部下大肆劫掠,毕竟他这次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我属下的儿郎已经备好三日的干粮,请陛下下令!”两员偏将齐声在谅柞身旁喊道。谅柞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跃下马来,招手将两员偏将召到面前,轻声对这二人道,“你二人各率领本部三千骑兵绕过延安府,一路向东沿路劫掠,可大造声势,如遇小股宋军杀散即可,至汾河用鹞子传信,朕到时再给军令;而你,则继续绕过庆州,同样大造声势,至渭州城下只需作势攻城四日,而后同样鹞子传信,朕自有安排。你二人可听明白了?”两员偏将连忙应诺,“末将明白。”说完不敢停留便翻身上马,奔各自本部而去。
待二人驰远,谅柞突然举手向后招招手,一个近侍模样的黑脸汉子走近,谅柞笑着说道,“禹藏花麻,这两路都为你而设,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明晨亥时你率轻骑离营,路上打蕃军旗号。若此次事成,朕升你西使城为保泰军,你便是保泰军节度使,朕许你扩军一万。”这近侍打扮的年轻人便是几月前降了谅柞的禹藏花麻,听了谅柞的话,他本来略显浑浊的眸子却精光闪烁,连忙跪地道,“谢陛下洪恩,禹藏花麻拼死也要将完成此事。”
“报,西贼分兵三路,两路各自奔东西而去,大部正向我延安府前进。”欧阳修此时已是急火攻心,喝道,“再探!”“是”士兵转身退出书房,欧阳修一夜不得安睡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地图上那方寸之间久久不能释怀。
一时间大宋西北风声鹤唳,西路庆州、渭州皆传警,东路甚至晋州河间府一线也收到西贼入侵的警报,本该主持永兴路的欧阳修被谅柞困在延安府无法发号施令,而京兆府的颖王又不在治所,各地官员不禁慌了手脚,不少百姓打起行囊打算向西京河南府逃难而来。
寒冬的荒原上如此荒凉,天上不见星月,就连野狼也似乎躲了起来,但莽原上星星点点的几堆篝火却宣示着人类的存在。土撒搂着自己的木柄长枪,偎在篝火旁,一天的跋涉虽然劳累,但他却无法入睡。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俄越头领带着他们向南连续走了三天,而且自从离开了庆州队伍便一直绕道而行,从没在官道上行过路,这让土撒感觉到一些古怪。他轻轻摇了摇旁边已经开始进入梦想的弟弟栗撒,栗撒嘟囔着推开他的手,便要继续睡去,土撒在弟弟耳边轻声道,“栗撒,俄越头领只怕是投叛了西贼。”栗撒霎时便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哥哥,土撒将目光投向旁边同样正在打盹的哨兵,用眼神示意。栗撒轻轻点头,小心地站起身来,轻步向栓马处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