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再次醒来,发觉身体并未有疼痛不适,但所处地点却怪异至极,竟是一片泥沼。他游目四顾,除了正前方突兀一岩上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袍老人,他处均无法着力。好在这泥沼并没有蠕动吞噬能力,顾盼抬头仰望,崖壁如削,滑不留足,高不知几许,虽有月华朦朦,周遭依旧难辨,幢幢黑影神秘莫测,时有幽风穿梭,带起阵阵高低号声,便如兽语虫鸣浮隐,令人不觉肌栗神惊毛骨悚然。想他误从高崖跌落泥沼,大难不死,若被不知名怪物伏袭,可谓一波三折。越看那两旁突兀,便觉得瘆人,待要闭目不看,又知自己并非武林高手,没有以耳代目出手伤敌的本领,想要拔足逃走,偏生筋酥骨软,动弹不得。脑中将平日书中所见幽灵鬼怪深山大泽中奇兽异物轮番想来,额上冷汗洇洇,遍体生津,欲放生大呼,喉中哽颤。
顾盼自我惊吓,拖延时辰,脑中奇思妙想百感杂陈,时而忆及自己书庐焚香,逍遥作画,又想到双亲仆从,四下寻找自己不到,牵肠担惊望眼欲穿,皆是源自自己看了些游侠列传太白诗,便想执箫佩剑一壶酒,仗义江湖做些春秋梦。当初若向那大氏双雄、木樱、陆无双等人讨些武学功法,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一念及此,忽而想到那白袍老者,神仙人物,他居于此,莫非要练什么神秘功夫,不知会不会责怪自己闯入,杀人灭口。只见那老人发作七色,便如雨后彩虹,果真怪异非常,形貌古奇,不似寻常武人粗野彪悍,也不像陆无双那般神采飞扬,别有一种美感。他那白袍无风自动,腰中别着一管玉箫,晶莹剔透。
箫!顾盼想起自己正是为箫声所诱,误来此地。莫非这老人,他尚未生出什么想法,忽见老人长身而起,月夜下如鹏举九霄,扶摇直上,却是盘膝暝目,缓缓落在自己身前泥沼之上。泥沼波澜不惊,平静如初,宛似不曾有物压下。顾盼心中忐忑,伸手触向老人,口中叫道:“前辈。”哪知指尖触及老人身前数寸便再也无法近前,似被一道无形气墙阻住。顾盼有此良机,哪肯错过,奋力向老人抓去,偏偏只差数寸便再也不能前进,反被一股大力反震,虽不曾下陷,臂指却是痛麻难当。
顾盼过得好一刻方缓过劲来,再不敢轻举妄动,但望着老人的眼睛眨也不眨,他知如要脱困,非求助于老人莫可奈何。不知过得多少时间,老人身上白袍又收放自动起来,顾盼知老人已经行功完毕,又要飞回,连忙大呼前辈。老人睁开一直闭合的眼睛,那眸子墨黑如玉,似隐隐有流动之意,温润晶莹竟不似他所见任何一个武林人物那般或精光灿然或炯炯有神,几如他家祖传上古玉璧。
顾盼连忙深深一揖道:“小可顾盼,无意中误落前辈隐修之处,小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请前辈带携出去。前辈大恩大德,小可无以报答,但有吩咐,无不从命。”老人将顾盼端详片刻,缓缓道:“天有其残,地有其缺,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正是因为有缺,方才追求完美,是否我的一生都是沉浸在自己制造的不完美中呢?”垂下眼帘,作凝神思考状。顾盼心头澎湃,却不敢打扰老人思索。有顷,老人方道:“世间有取有舍,若为你的自由,便要剥去他人权利。你可愿意?”顾盼沉思道:“身体发肤父母,残之不祥,兵者凶器,圣人远之。我等凡俗,亦知生命可贵,亦知他人权利没有任我剥夺权利。当存在以毁灭为前提,只要保住自我需求用度,心内即安。”老人又道:“学我武功,重见生天,但须替我杀尽几人。你可愿意?”顾盼道:“生死有命,杀活在人,晚辈恕难立誓。”老人道:“为何?”顾盼道:“江湖纷争已起,杀戮血腥遍地,人人自危,不知有无明天。”他这番话乃是听木樱与陆无双谈起偶记,只不知此时用来,是否便悖了老人的意。只是要他虚言以对,却是怎么都罗织不出的。
老人默视片刻,猝然长身而起,身形一掠将他抓到岩石上,“你没有内功,又不拘泥于世间礼法。这很好。”复又道:“我是魔教三十六护教尊者之一的玄都秀士赵星若。”顾盼道:“不知魔教教主楼菁枫与前辈有何关系。”玄都秀士谨声道:“那是家师。你既非江湖中人,又如何知道我师名号?”顾盼于是将自己如何出来游历江湖,遇上木樱等人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玄都秀士双眉时轩时复,眸光流转,听完顾盼之言道:“遥想当年,我魔教人才济济,江湖各派实力雄厚,若非有逆徒贼子勾结外人,想毁我魔教……”他眸中华光灿然,“我所需要你做的,便是寻到那几个逆贼,为我手刃。你若是做不到……”顾盼道:“晚辈自当尽力而为,只要不违侠义道——”玄都秀士哼道:“以你材质,也只能见机行事,那几个逆贼都有通天彻底之能,便是我亲自出手——唉,天意难违。”过了半晌道,“第一个人,叫做卫悲回,四十年前练成杀人于无形的,只有两个人。第一个是我师,第二个便是那无界妖瞳卫悲回,你与他对敌时,切不可看他眼睛,这样或还有几成胜算。第二个人叫做李天星,第三个是贺天残,如果你对付不了他们,可以找情圣秦护花、天宗雷楚云和老色狼哥舒嫩残。”想了想又道,“我要你杀和找的几个人,你都要牢牢记住,我这便传你魔教三十六绝技之碎玉掌。不论你有什么感受,不要乱动慌张。”说罢也不见他动肩提膝,忽而升到半空,头上脚下地倒落下来,脑袋对着顾盼的头顶,两人百会穴相接。顾盼大惊,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顶门上细细一缕热气垂下,缓缓注入体内,浑身如沐汤中,说不出的温软舒畅,又觉那热气愈来愈粗,霎时间头昏脑胀,身体便似浮起般,恍恍惚惚要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