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柳絮四散漂浮在空中。
初夏的季节,这景象竟像是万绿丛中飞舞的雪。
如歌坐在马车里,望着被卷起一半窗帘的车窗外的柳絮飘扬,耳边是蝶衣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大概是在车里太闷了吧。
从清早上了马车,如歌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蝶衣在试着与她说了几次话发现有些答非所问后便放弃交谈转而挪到车沿另一边开始荼毒车夫的耳朵。
说来也怪,偶尔回过神的如歌听着外面蝶衣几乎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十分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曾经——她的蝶衣姐姐有这么聒噪吗?
到底是在山庄时也不便多言吧。
正胡乱想着,却听见外面顿时没了动静,只剩马鞭不时抽动的声音。
车夫怕是战枫精挑细选过的,这么久也只是回过“嗯”之类的字眼。蝶衣是没辙了吧。
如歌有些好笑地想着。
果然,蝶衣皱着一张脸挪了进来,只是脸色有些不太明显的苍白。
“小姐……我要休息,”顿了顿还是说,“他太闷了。”
说罢便靠在另一侧的软垫上闭了眼睛。
如歌鲜少看到蝶衣如此吃瘪的模样,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又在蝶衣睁眼的瞬间迅速转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遗漏了蝶衣眼中一抹不易觉察的哀恸。
“小姐,到了。”
直到传来那车夫平淡无奇的声音,如歌才叫醒睡很沉的蝶衣。
看着依然犯困的蝶衣,如歌不由出言调笑,“我的蝶衣姐姐,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累成这样。”
狡黠地眨眼问过蝶衣,不意外地看见了她嗔怪地瞪了自己一眼。
调皮地吐了吐舌,如歌先一步掀开车帘将手递给一直在外等候着的车夫。
手放上去的时候如歌歪着头看了一眼低着头搀着自己的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好熟悉的感觉。
“歌儿。”
前方传来自己担心了一路的人的声音,如歌来不及想其他的,快步上前熟练地挽上玉自寒的手臂,上上下下来回看了好些遍才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好端端地站在那。
“枫师兄也不跟我说清楚,歌儿还以为师兄你又哪里不舒服了。”
二人挽着手慢慢踱进院子里,玉自寒始终笑着听他的歌儿向自己抱怨这些日子的不满,偶尔应答的一两声也是带着满心的宠溺,温柔如暖玉。
他们的背影也是那么和谐,且密不可分。
有人在门外看着,看着,突然就牵动了嘴角。
那涩到极致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会恨你,”声音的主人说着的并不是疑问句,那笃定的语气让他面前的人攥紧了拳头,“你当她那日为何拼死也想要护你周全?”
“她护我,不过是觉得亏欠了我,更何况这次是为了救她!雪已魂散,你应当知道这世间只剩这一法可保她后世安稳,可你却把她留在我身边!你知不知道倘若我哪日魔性大发伤了她,我倒宁愿那日死在暗河宫!
“你若还当我是你同门师兄,就别再想着忤逆我的意思,我会助你登上这皇位,你只要记住千万莫要负她。”
看着拂袖离去的人,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似是又想到那人离去前的话,不由苦笑,“只怕到时我也要身不由己……”
……
“师兄,我还是喜欢这样跟你说话。”
如歌像从前一样趴在玉自寒的膝头,歪着脑袋和他说话。
“歌儿喜欢那就不要改了,”伏案批阅宫中送来的文书,玉自寒不忘腾出一只手来安抚腿上的如歌,“会不会觉得无趣?师兄把这些批完就陪你出去走走。”
“真的?”如歌闻言爬起来一下子抱住了玉自寒,“师兄最好了!”
玉自寒看着像只撒娇的猫儿一样窝在自己怀里的如歌,抬手摸了摸这只“小猫儿”的头发,另一只手加快了批阅的速度。
夜晚的京城集市正是华灯初上、热闹非凡的时候。
如歌停在京城有名的花楼怡香阁门前忽略身后玄璜微微有些抽搐的嘴角,兴致勃勃地拖着玉自寒就要往里面冲。
玄璜此刻是明白了为啥出门前如歌小姐一定要换男装了,他现在听着怡香阁门口的众姑娘娇滴滴的揽客声音都可以掉一地的鸡皮疙瘩了。
而且他觉得,自从如歌小姐栖身在品花楼,他进出花楼的次数明显增多。
终于三人在如歌一路的甜言蜜语中走进了一间厢房并吩咐龟奴等一下再叫人来伺候——毕竟三个大男人来花楼却不叫姑娘伺候反而关起门来避而不见,这有点说不过去了不是?
“师兄,我觉得这里的姐姐们都太夸张了,还是我们品花楼的姐姐们好!”如歌关上门撇撇嘴对着玉自寒做了一下比较,转身看见自家师兄一副温吞的模样看着自己,只是眼里那一抹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如歌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玉自寒旁边的凳子上,支起下巴看着他。
“师兄你觉得呢?你不是也去过的嘛,”未等玉自寒回答,又自顾说下去,“我听说这里过几日也会有一个品花大会,啧,一定是抄袭我们天下第一楼的点子。师兄,到时我们来看吧?一定很热闹。就是不知道这里姑娘的才艺和品花楼的姑娘比有没有过人之处。
“不过琴一定没有雪弹得好!他可是……”天下第一美人阿。
话未说完,如歌发现好像说错了话,于是偷偷看了一眼玉自寒,发现他神色如常便转了话头说起别的。
雪,那日一别你现在又在哪?能不能,别再骗我?
如歌不经意间把手放在胸口,默默地念着。
五月十八,怡香阁品花大会。
宾客云集,其中不乏闻讯而来的文人雅客、官宦贵人,此时此刻的怡香阁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烟花之地,反而像是一处学术研究、吟诗赋画的文雅之地。
而身着女装的如歌和黄综一左一右地站在坐着轮椅的玉自寒身边,无疑是阁中一抹亮色,没认出这是堂堂静渊王的人都在小声讨论这是谁家的少爷来这种地方居然还带着家眷,看身形模样还是个美人坯子。
此时如歌等人的位置是怡香阁二楼的一处上好雅间,放眼望去二楼的各处雅间全部都由一副珠帘所挡,虽然房中光景一览无余,却始终都是隐隐约约地看不真脸。
“师兄,原来这怡香阁倒也不是虚有其表,没想到这大会还做的有模有样,不知道这的主人是怎样的。”
“歌儿,大会开始以后就待在我身边,一定要去做什么就让黄综陪你知道了吗?”
玉自寒看着身边的如歌有些耐不住地向前一步偷偷打量珠帘外的一切,还是忍不住再次出声嘱咐。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知道了师兄,我不会乱跑的,放心吧,你们都在这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呀。”
在看见玉自寒又坐上轮椅的时候如歌便知道今天不仅仅是来怡香阁看热闹的,但她懂事地没有再多问,经历了这么多,烈如歌也早已经不是当初的烈如歌了,那些没必要多问的事知道了也会惹得已经不痛快——反正今天的大会她也会仔细观察毕竟如果此事关系重大,她也不会再允许师兄受到伤害。
此情此景,倒还真的有一点当年在品花楼时的样子。
但很快,如歌嘴角的笑随着门口出现的人变得有些僵硬——门口走进的,不正是当今圣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只带了两个随从?
如歌瞪着眼睛看他走上楼梯,进了正对着自己这间屋子的另一个房间,四周随着他的走近没了声音的众人又断断续续地开始妄图恢复到之前的喧嚣。要知道,这怡香阁中此时可不乏一些朝中重臣。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正在渐渐成型。
如歌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皇上进房前似乎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至于这一眼所包含的意思却不得而知。
再想仔细看清的时候,却隔着两道珠帘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如歌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玉师兄今天会坐在轮椅上出门了。
而那当初看似无害的敬阳王,如今大权在握的皇上,却是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吗?
为何会有宫中的奏折连夜送去静渊王府交给一个闲散王爷批阅?
为何玉自寒此次出门千叮万嘱要如歌不能乱跑?
为何整个王府最近都弥漫一股暗潮汹涌不动声色的味道?
在看见皇上出现在这种不该他出现的地方的时候,这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又似乎没什么头绪。
就好比一盘零散的珠子,你知道它们该怎样排列,却缺少一根把它们穿起来的线。
虽不知这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连批阅奏折这等大事若是假手于他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时间一久怕也会落人话柄。
更何况在皇家,哪里还有“亲兄弟”一说。
如歌虽不懂朝中政事,但此中的利害关系还是知晓的,此时怕是整个静渊王府都已经处在一种微妙的位置了,日后行事也必定要更加小心才是。
“师兄……”如歌忧心忡忡地趴在玉自寒膝头想把自己心中千回百转的想法和他说一说,却突然听得似是耳边一声尖锐的爆鸣——品花大会,正式开始。
在一片如雷的掌声中,玉自寒开口说了句什么,分了心的如歌竟一时没能读出,想要问清楚却在玉自寒异常温柔的目光中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