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谈话因白晚状态的问题而终止,为此温简特地在临安多待了一日,为的就是趁胜追击,让她尽快把整件事情交代出来。
通缉、追踪、抓捕、审讯、诱供,不论哪一环节,作为“神捕世家”的人,温简都深谙其道,然而不知道为何,当他了解的越多,心情便越是莫名沉重。
没有人天生就该受尽折磨,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罪犯,如果是因为后天的环境造成了今天的白晚扭曲的性格,那么谁又该为她晦暗无光的命运负责呢?
只是这些,并是他所能管的。
温简从光明步入黑暗,下了宛若通向阴曹地府的三十六层台阶,走进了白晚的牢房,而白晚正抱着一条窄窄的破棉絮缩在角落中发抖。
温简走近后方察觉有异,将她掰过来,发现她脸色发白、眼神发虚、身体发抖,逐而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白晚现在的体质跟寻常人无异,昨日天气突变,温简带她到地面上观雨,因此受了寒气,半夜里发起烧来,只是她被丢在这地牢里也无人管她。
见她是真病了,温简眉头一皱,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一把扯下,向着空中扬起,斗篷便如铺天盖地一般的将她整个人又裹了一层。
温简喊来牢头,这牢里配备了医者,那牢头听了吩咐,便找了医者来,拿了脉下了针,又开了两服药去煎,一番折腾后,白晚的热才退了些。
白晚缩在草堆里冷笑。
温简站在一旁看着她。
“你为什么冷笑?温简问。
“因为我觉得很冷,所以连笑都变冷了。”白晚虚弱的道。
温简看她盖了一条脏且破的棉絮,又披了自己的斗篷,想了一想,叫牢头再拿来一床棉被给她盖上。
白晚还是冷笑,道:“以往你从不在临安多作逗留,这一次却多留了一天,我心知你不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是不会走的。”
“昨日我递了加急公文,连夜着人去找刑部的李尚书,今日得了回信。”温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顿了顿道:“现在,你正式归我接管了。”
以前的探视都是非正式的,而现在才算是正式接管。
温简走到白晚身边蹲下,伸手拨开了她额头上长长的刘海,与她对视着,道:“我为你赌上了前程,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白晚在片刻之间,感到温简轻触在自己额上的指尖异常的冰凉,冰凉得十分舒服,她又笑了,笑容里退了一些冷意。
“那你也……别让我失望。”她道。
“嗯?”
“每一次,我只要出卖一个人,总能得到点什么好处,那么这一次……我能得到什么?”白晚道。
“你想要什么?”温简问。
现在是讨价还价最好的时机,白晚自然不会错过,她盯着他,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温简的手腕,狠狠道:“我要到地面上去!”
地面上去?温简沉默了。
白晚拉着他道:“我知道你们绝不会释放我,但至少能跟我换个地面上的牢房,我现在武功尽失又被穿了琵琶骨,比普通人还不如,你们用这里的地牢关我才是牛刀杀鸡,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只不过能住进有一扇小窗的牢房……。”
见温简仍是在犹疑,她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冷声接着道:“如果你连这都不能满足我,我还凭什么相信你,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不过是想用我找到那个人,一旦你达成目的,你自然能升官发财,可我就又会被丢弃在这个地方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白晚态度强硬,她说完就躺了回去,任温简再如何喊她,也不再理会。
温简虽是六扇门的副指挥使,然而对临安地牢无管辖权,因此如果要满足白晚的要求,也需要回京请示他的伯父温侯爷才行。
白晚的病情无大碍,温简便赶回了京城,不久,白晚果然换到了一间新的牢房。
“临安地牢”乃是修在“临安府衙大牢”的地下,以一座大牢,隐藏另一座更加森严的地牢,且两者的管理系统各不相干,这使得临安地牢更加的隐蔽,而且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六扇门自有一套行话切口,在六扇门里,临安大牢被称为“土坑”。
白晚从“土坑”转到了地上的牢房,得偿心愿,虽然新牢房里那一扇嵌着铁栏的小窗修在高高的墙头,但光线透进来的时候,还是让白晚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她还发现,窗外的屋檐下竟然有一只空空的燕子窝,她想象着等到明年春天,天气回暖,会有燕子飞进这间牢房里,或许会在这里孵化一窝小燕子,那将会是一副怎样生机勃勃的画面。
白晚仰着头,唇角不觉牵起一丝微笑,笑意未散,牢门打开,外面一人一边走近一边道:“你该继续说下去了。”
白晚回身望着温简,温简也看着她。
他们见面的时候常常会注视着彼此,谁也不会轻易的躲开对方的目光,就像一场角逐,谁都不愿向对方的目光臣服。
这一次,白晚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她看着温简却又不是在看他,瞳孔中似乎涌出了层层波涛,那一浪一浪的波光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水色之上,陈年旧色的船舱里,那个抱着膝盖痛哭流涕的小姑娘的身体中。
——我看到你绊倒了其他的小姑娘,我也看到了你故意倒向这个船舱里最有钱客人的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心得意,可是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感?
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人……是谁?
《白晚的故事下你想不想学杀人的本事?》
(以下接着引用白晚的自述)
我相信你一定查证过我之前说过的话,也一定去南阳找过那间烟月馆,你当然会求证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既然你这么快给我换了牢房,可见你已经知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了。
既然你去过烟月馆,自然也就知道当年的那件“断头案”了。
他们都说那件案子是“艳奴”干的,“艳奴”杀人逃逸,可当年“她”却不满十岁,如何能够那么干净利落的杀死一个成年男子呢?
你是个捕头,心里应该有数了,不过你勿要着急,先听我慢慢道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就像刻在了我脑中,至今回想起,仍是历历在目……上次我说到我在花船上见到了“病公子”,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情,后来又给一个大富商相中,且在花船的二层等着被“****”。
彼时我正伤心难过,只恨自己命苦,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身边说话,他说,我看到你绊倒了其他的小姑娘,我也看到了你故意倒向这个船舱里最有钱客人的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心得意,可是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感?
我惊了一吓,一抬头,泪眼婆娑当中,看到的竟然是那位“病公子”!
我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一看,晕黄的烛光之下,“病公子”确然站在我面前,和颜悦色的正对我说话。
我再见这人,本该满心欢喜,可此时半丝的开心也没有,只是更加的难过,甚至都没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只像一个心怀委屈又无人倾诉的小孩那样哭道,不用你管!我不用你可怜我,滚开!
不想“病公子”没有走,反而更走近了两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哭什么,要是你的理由很动人,也许我能帮你。
我只觉得可笑,我自己的命,又有何人能帮我,我只是哭着叫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甘心当个逢人卖笑的贱-货!
我只顾自己哭,“病公子”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丢到我面前,道,你先擦擦眼泪吧,你现在的样子真脏,原谅我不想更靠近你一些。”
这人以谦谦君子之风说着这么刻薄的话,我一下子愣住了,着帕子的突然不知是该硬气一点丢掉,还是继续擦眼泪。
这时,又听他道,不过你的理由很动人,因此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听着觉得很奇怪,于是顾不得继续哭,仰着头问:什么机会?
他说,我年纪大了,树敌无数又疾病缠身,空有一身本事也无可奈何,刚才我见你很好,狡猾又不失倔强,很像年轻时候我的,突生一念,或可让你跟在我身边学些本事,也免得受辱没之苦,只是我为人苛刻,好尽善尽美,你若应了,我自可带走你,但少不得受些约束之苦,若你不答应,就当我没有来过。
那人说着笑了笑,面色虽然苍白,但是依旧很俊美,我看着他私心里想,能跟着这样的人物,便是做梦求也求不来的事,自是万般同意,竟也忘了深想其中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下意识的问,跟你学本事?学什么本事?是琴棋书画,还是什么?
那位“病公子”斯文俊美,弱质翩翩,我只觉得不定是个秀才举人之上的人物,想收个给他研磨倒茶的丫头女徒,可是又想到自己,大字不认识几个,怕说了实话,他就不肯要自己,又怕不说实话,叫人家失望。
谁知“病公子”听了,略略思量了起来,道,你若想学这些,我当然可以教你,不过我要你学的本事可不是这个。
我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心里都是眼前这人,我问,那是什么本事?
杀人的本事……你想不想学?他说。
我瞪大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正好大富商推门进来,那富商买了我的初夜,在外头酒足饭饱准备进来享乐,不想一推门,就看到一个青年公子站在我前面。他大约以为有人抢了自己的头筹,十分气恼,喝问,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人头已落地,“病公子”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剑,一剑砍下了富商的人头。
想不想学?“病公子”持剑笑问。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杀人,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半分害怕,一扫之前的难过,简直兴奋极了,几乎要叫了出来。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