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岩的书房灯火摇曳。屋内气氛肃然,所有侍奉者都被摒退,只有三位臣下立在皇帝案前,脸色沉沉。
这三位分别是护国大将军善、皇帝贴身侍卫队长盖、相国识。
岩已经自顾自沉思了良久,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早已被传唤来立于眼前的三位臣下。三位看着皇帝少见的严峻神情,也未敢打搅出声。
忽然,皇帝猛地端直身子,将犀利的眼神投向大家,道:“深夜传唤三位,想必诸位正心下惶惑吧?”
等得有些恍惚的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一跳,连忙趴下行叩首礼,道:“臣等悉听皇上差遣。”
岩抬手道:“都起来吧。唤你们来有要事相谈,无须再拒君臣之礼。”
三人起身,在皇帝案前两侧椅子里坐下。
岩看着他们道:“是的,今日话题正是有关白日公主远行和眼下紫也两国的军事对峙。”
众人皆为皇帝的善察人意折服,便只安静听下文。
“只是,事情远非你们所见所料。”他顿了一下,缓缓吐出几个字:“这天下,要动了。”
盖与识猛瞪大了眼睛看皇帝,只有善埋首垂下眼皮。
“请皇上明示。”识道。
“今日唤你们来,正是要将真实事态明示于你们。你们将成为知道全部真相的仅有之人。希望你们不枉我此番依仗信赖,能与我同舟共济,支撑日后之局面!”
三人皆颔首表态:“谢皇上信赖,臣等誓以性命担负皇上信托。”
岩点点头,道:“今日形势,其实早起于许多年前。要知前因后果,还得从头说起。”
接下来,岩将公主特殊身份、随木而去、影门诸事悉数告知。第一次听闻此事的盖与识目瞪口呆。皇帝讲完半天,他俩才开始转了转眼珠,活过来。
“难怪皇后一直拒绝回也新。”识道。
“嗯,你们现在是可以略略明白了。但皇后需要护佑公主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为防皇后被挟为人质,尤其影门被发现后,这种可能性更大。”
“人质?也新为什么要挟持女儿?为了侵略紫相?”识不解道,众人也都同样疑问。
自从宜嫁来紫相,也新帝后一直有传信敦促女儿回家一聚,这是情理之事。但皇后一直寻由推脱,令世人费解。近年,又有来信说也新皇后思女成疾,无论如何要宜回去探望,但宜依然婉拒了。半月之前也新驻军边境,天下传闻是两国闹了家事。
“也新帝后思念女儿之情是真,但此情确实有被利用之嫌,皇后忍痛拒回,实是顾全大局。也新藉此出兵,实也是再找不出更好的借口了。他们的目标并非紫相万顷国土,而是紫相皇宫内的影门。这影门关乎一种世人不敢想象的力量。也新的野心是全天下啊。我们出兵,实是为了捍卫此门。目前两军对峙,未有所动,是因为我方有木真人现身,局势变得微妙,双方都在彼此试探和揣测,伺机而动。”
“但是,紫也两国向来实力相当,也新凭什么敢入侵紫相?难道他们以为紫相国是女儿的私宅,可以仗着老丈人的身份举跟木棒就打将进来?”识道。
“这也是世人为什么觉得这场对峙是闹剧的原因。实力相当,除非失心疯,否则谁会劳民伤财破碎江河打仗?这就不得不提到也新的国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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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里,木已数次神秘入宫,与岩密谈,避开了皇后,当然这主要为免添她本已不堪的精神重负。
许多年里,木作为一名正统道人,因袭了道教的传统术业,长达半世纪的潜心修学,令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在雄才济济的道教隐士中脱颖而出。又因他拥有罕见的天赋异禀,使得他的修为很快登峰造极,成为一代绝世真人,翘楚群英。长寿的异禀更令他在研究领域获得史无前例的超凡积累和突破。当他站到了前人成果学识的顶峰,智慧之眼才真正打开,俯首不再只见固化的知识,而是看到了生命的状态流转。他走出隐士角色,将自己对于常人过于长寿的生命投入了天地间所有生命的群体中。
他四方云游四海为家,足迹越山跨海遍布陆岛各地。这一远足就是百余年光景。各种机缘令他不知觉转化为承负终极使命的战士角色。就在近几十年,他发现各地都有异像出现,虽是蛛丝马迹,但足可引起他的警觉。于是开始追踪,渐渐挖掘出惊天秘密。
秘密源头指向同道中人,也新国师欲。此人年纪比木还要大出一轮,也是他的年代里出类拔萃的道人。他擅长冶炼之术,教内流传的不少时髦法器皆属他原创。为追求奇、特、新,他亦是踏遍陆岛万水千山,用尽世间奇珍异品,想别人不敢想,试别人不曾试,故而成为道中一代炼金术宗师。当他到得技艺巅峰,便苦苦寻求自我突破,多年不得,一度沉寂,在人们眼中销声匿迹。他的作品便也成为人们追捧的珍贵绝品。当他再度现身,已是也新的国师。而他以往的同龄道众早已故世,新辈对于他知道传说的比知道本人的多。
木探来他在也新入仕的大致过程。
三十多年前他出现在新故城。新故的仕贵族圈很快传闻来了一位顶尖铸造师,并且刮起一阵购买收藏这位铸造师签名的器皿的风潮。传闻很快钻进了皇帝复的耳朵。皇帝特意召见他,被他的风度技艺打动,留于宫中做御用铸造师。
欲在那段时间尽心为宫廷制造了不少巧夺天工、机关神妙的器具艺术品,深得皇帝青睐。欲由此声名远扬,民间富贾也开始设法重金购置他的作品,放在厅堂炫耀身家财富。
期间,欲总借献宝之际游说复改良国家冶金锻造工艺。欲总是一笑置之。也新的铸造工艺水平已在世间独领风骚,自成一套系统,改良一词说说两个字,动真格了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须为了工艺而工艺地劳民伤财。
欲也不急,照样定期为皇帝奉上惊喜。
一次,他显得神秘兮兮,要求摒退左右。等厅内剩下皇帝一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件黑乎乎类似手臂的东西,捧着对复道:“皇上,此次呈现之物虽是其貌不扬,比不得过去那许多精雕细琢的鬼斧神工,但它是贫道毕生心血研发之果的初试样品。”
复好奇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捧着个粗糙家伙,”哦?“了一声。
“皇上请看我演示。”欲没有理会复鼻音里的讪笑,指着旁边烛座上的巨烛道:“请皇上允许借此予我一用。”
复道:“大师随意。”
欲便将那烛座挪到厅中,点燃,将黑家伙套在手臂上,原来是一截护臂。然后他将胳膊慢慢靠近腾腾火苗。“皇上请看。”他道。
怪像出现了,只见火苗被护臂分开成两股,徒劳地跳跃却近不了护臂,好似有什么无形之膜挡在中间。欲泰然自若任手臂在火上灼烤良久,丝毫没有灼痛之苦。
复绽露惊喜之色,道:“大师果然匠心独运,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这避火之能只耳闻存在于异能岛,而且不论人或物,出岛能力就消失了。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在大陆上冶铸出这种能力,真乃奇才。”
欲微笑道:“谢皇上夸赞。这只是牛刀小试。皇上若愿意,贫道可以有更多精彩奉献。”
“是吗?那烦大师继续勤力劳铸了。需要什么资源,尽管开口。”
后一句正是欲想听的。
此后,他像一头无需驱赶的劲骡,全身心投入冶铸劳作,心无旁骛,夜以继日地率领役工们孜孜不倦地冶炼再冶炼、铸造再铸造。为了每一次的创意,殚尽竭虑,实验再实验,如痴如狂。新品的完成速度越来越快,显示的奇异功能总是令人耳目一新叹为观止,刺激得复的猎奇心像火炉上的水温度越来越高直至沸腾。为了能够更快看到更加撩拨人心的作品,他不断追加经费人力物力。
在一波又一波新奇造物精彩迭出的激动惊喜中,十年光阴倏忽而过。
一支最隐秘,拥有最先进也最诡异的铸造技法的工人队伍不知不觉组建起来并日渐壮大,十年之后已蔚为壮观。欲更在新故城外的吉环丘陵圈地筑炉。铜墙铁壁的围墙为他的铸造基地构建出浓浓的神秘气氛。
一些关于铸造师耗费国财过多的言论传入了复的耳朵。复不以为然,但还是决定去视察一番铸造师的神秘基地。他来到吉环地带,略略吃了一惊。眼前十丈高的围墙居然是也新最坚硬最难开采的红色光岩铺张而成,严丝合缝的墙面仿佛天生一体,微微闪耀着金红色光芒。走进由他特派的护卫军守卫的厚重大门,才发现围墙圈进的地方竟一眼望不到头。起伏的丘陵间掩映着各种色彩结构材料的建筑物,而一座巨型的乳白色倒钟形建筑,矗立在中央铲平的地面,高屋建瓴,雄伟瑰丽,亦是一体而成,不似凡人所造。
欲为皇帝引路,经过斑斓艳丽的小型建筑,只见工人们进出忙碌,并不为这一行特殊的观客影响了步履动作。来到钟形建筑物下,已不再可观其全貌,但觉白晃晃一片压顶气势。绕过一些莫名矗立的白色石塔,一扇似有若无隐蔽的石门出现眼前。拾级迈入,一道寒光幽幽的门廊长得颇为压抑。好容易走到头,却又拐入一条两边装饰着奇异器具的宽大石廊,尽头又是一道封闭的石梯,七拐八扭往下而去,台阶似乎无穷无尽。正当复有些不耐烦,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派喧嚣天地。原来这建筑有一截是在地底下。百亩之厅,如一马平川,没有一根承重柱。厅壁缓势收往中心,圆润无菱,顶部正中一方数米长宽的天窗。天窗镶嵌了几块细致切面的巨大宝石,将天光折射出七彩之色,直直射入厅中央一座高大突兀的熔炉中心。役工如蚁,穿梭在按照工艺流程布排的工位间。人、物皆井然有序,装卸搬运、捡拾分类、投料、铸模、加工、淬磨等等各种工序进行得有条不紊。而那座高大的熔炉异象天成,黑沉沉立在中央,岿然如山,俯瞰大厅,仿佛一尊被拥捧的神器。熔炉内还别有洞天,只裕和几位亲信的贴身弟子方可出入。
如此工程,这些年的国库拨款即使再多数倍,也难以铸就。复即感震撼又感心惊,看看身边的欲,一时难辨滋味,道此人非止匠人之才,需重新审度。
他在偏殿单独召见了铸造师。
“想必大师来也新并非只为展示匠工才华。”
皇帝开门见山道。
裕泰然而答:“皇上心如明镜,没什么可以逃过您的眼睛。贫道是仰慕皇上胸怀天下之雄才伟略而来,想助皇上造就鸿业远图。”
“哈哈哈!”裕大笑,道:“朕治理也新数十载,国库充盈,百姓无忧,可谓国富民强、诸业蒸蒸。西有紫相的矿米贸易,外有诸岛的特品商通,诸国皆仰仗我紫相丰足的矿产,亦拜服我紫相繁荣昌盛的国力,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还有什么需要助阵的鸿业远图?”
“皇上治理紫相的丰功伟绩罄竹难书。
贫道虽一介侍弄些石火斧锤的小法师,但也略通本教观天象之术。
我曾通读本教自纪元始两千年来的天象记录,一直是平淡无奇,乏善可陈。但近几百年,却开始有了变化,新星诞生、旧星暗沉,云气浮移,晕珥薄蚀,虹霓层叠,各种异象频出。这些都告诉我,数千年来的造世约缚行将崩离,新的世界运行方式即将诞生。
只待天时、地利、人合,旷世人主将横空出世,上通天意,下达地理,中抚人心,统御世界,开创一个新纪元。”
复听完他的陈述,斜了眼睛问:“旷世人主?谁能担当得起此称呼!而且我不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有必要改变。我们都知道上纪元的传说,不是救世主力挽狂澜,人类早就被自己的战役灭亡,哪来今天万象兴荣?”
“呵呵,”欲鼻腔喷着嘲意道:“皇上以为一位救世主能救万世?他为我们布排的这个世界漏洞百出。外族不得入侵只保了一族疆域。各族的内战并没有消失,甚至有更多精力自相残杀;而一些大岛国,更是仗着法能天堑欺负、劫掠外族;有的族类沉溺于追逐法能技艺,却将法规道义废黜于灵魂世界,看他们就是一具法能的人类躯壳,根本算不上人。再看这个似乎歌舞升平的世界,今日与两千年前有什么区别?安居乐业,安于现状,成就人类天生惰性,我不觉得创世者希望人类发展就此止步。上纪救世主他也只能应景打造目前这个世界,似乎规避了各种族国家间的灭世大战,但谁能保证他铸就的防御百密无一疏?这个疏又将是何等之“疏”,也许足令他救世伟业毁于一旦。
皇上您这个世界最大最富有也最具创新精神的国度之君,远可将视野放逐四海。不仅仅也新是您的子民,全世界的人类都应该得到您的引领,创造一个真正消弭隔阂、不平、仇恨和愚蠢的大同新境界。
天象昭示,人力不可违。凯泽大陆的天空最近百年几乎每隔十年就冒出一颗新星,其华泽泽。这块大陆上,能引揽群星的,非皇上莫属。我只是应昭而来。”
这番话毕,复终于显出认真神情,他深深看着眼前这位鹤发童颜,傲骨孑然的道教法师,看到他褐色眸子里毅然决然之色,想他十年如一日在自己身边卑微地埋头赶制各种附带法能的小玩意,实则老骥伏枥啊,不仅爱惜之情顿生。他问道:“但是大师,各族异能数千年来未有破解之法,你我又能奈何呢?”
欲听复有松动之意,很是高兴,连忙道:“这个,明天我给皇上展示一样东西,之后我们再来探讨此问题。”
翌日,欲率数位贴身弟子抬来一件黄绸覆盖的大物件,置于堂内空地中央,颇似一个人形。
复示意去除绸子。
欲举起他的白玉如意,轻轻一挑绸缎一角。绸缎水泻一般无声滑落,万道金光跃然而出,所有人都下意识眨眼闪避。再睁眼定睛看去,是一副金色铠甲。金色之中彩光点点,好似缀满各种璀璨宝石,但看上去却轻盈通透。在一片闪耀中,铠甲局部若隐若现,似乎着意挑逗看者视力。
复一扫往日昂首雍容之态,前倾了身子眼瞪如铃。这似乎依然无法令他探究清楚,干脆离了座位,走上前去。他伸出指头朝铠甲轻轻戳了戳,立刻像被咬了似的跳退几步,低头看看手指,完好无损,才松一口气。原来指头还未触及甲身,便有万千芒刺钻入指尖,不待他有所反应,又一千钧强力企图扣住手指顺势入侵手臂,亏得他本能自卫,跳离出来。他恼怒地回看铸造师。铸造师看上去是没有来得及阻止,不过也无惊惶,安慰道:
“皇上受惊了,怪贫道没有及时说明。这铠甲并无攻击性,皇上遭受的所谓侵袭都不会造成实质伤害。那些幻觉只因它用材偏奇。它就是我昨日说要皇上看的东西。如何破解岛族异能,答案就在此甲上。”
复消去怒色,又端详铠甲,道:“这东西看上去的确不同凡响,而且飞肩羽帽,形貌威武有虎鹰霸气,但也只是一副铠甲而已,如何就可解决问题了?”
“这件铠甲是集大成之作。这么多年来我的零碎作品其实都是这件铠甲的零件样品,皆是我百余年心血结晶。它聚合了无数岛陆的珍异材料,荟萃诸种对于岛族异能的化解功能。此装备将打开大陆通向岛陆的大门,所谓异能天堑将很快成为历史。”
“哦?!”复兴奋道:“如此神奇,快让朕开开眼界。”
欲道:“贫道这就为皇上演示。为安全起见,我们只演示一项小功能。见微知著。”
“好,快快呈示!”复迫不及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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