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分钟过去,杨俊宇终于找到他几年前就用石子堆彻在光地上的圆圈。当初,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引燃那个导火索的,就算过了很久,那一刻却依然清晰,清晰地让他始终逃不过良心的折磨。“一、二、三、轰......”他急切地摸着桃花瓣形子系吊坠,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他的类似咒语之类的字号,渐渐进入梦乡。
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的他,匆匆地在水龙头下洗了把脸,自恋地看到镜子里一张熟悉的面孔:大大的双眼皮包绕着黑亮亮的瞳孔,尖尖的下巴壳吃什么也不长肉,高高的鼻梁像是女娲捏人的时候故意给垫高似的,还有那耀眼的已经成为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的白金吊坠。
一切看起来如往常起床的时候一样,找不到他要梦到的奇人和桃花源。莫非,这招不灵验了,这天煞的梦,在这个节骨眼要呕死他吗?他兀自想着,用毛巾擦着玻璃上的烟云水汽,毫不吝啬地肆虐着他的大水镜。
“咦,我的头发,”他放下毛巾,用手向上乱抓。这才发现头发像打了孽的牧草,怎么弄也直不起来。“奇怪了,这都五年没顺溜的头发,咋睡一觉,全趴下了?”
他慌忙打开水龙头,弯下腰,低下头,狠狠地让凉水冲在头发上脸上。他往头发上抹涂一层又一层的洗发水,丰富的泡沫越搓越多,一直顺着水流跑到脖颈里,眼睛里。他赌气似的摇头甩掉一些水汽,打开吹风机,喷上啫喱,他胡乱地抓着吹着。头发始终没有过去的硬直,偶尔竖起的几根,明显是人工所为。
“你是谁?”
镜子里的那个人不说话,笑着向他眨眼。
“你到底是谁?怎么跟我这么像?”
“我是你啊?”
“扯淡,我的头发不是这样的?”
“我真的是你,你就是镜子里的我!”
“切,你不说是吧,好,你有种。”杨俊宇向水池四周看看,随手抓起肥皂,举在头顶,对着镜子里挑衅的面孔说,“吊我胃口是吧,我砸死你?”
“别,别砸。我说!我是你的自你,你是你的本你!”
“什么?你在耍我?”
“没有!”镜子里的面孔五官几近扭曲,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你砸我,就是砸你自己?”
“够了,你少罗嗦。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哦?”
“怎样你才相信我的话?”
杨俊宇无奈地耸耸肩,作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态势,看着镜子里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是他自己吗?镜子里的他会跟真实的他对话?还做出他平常惯用的表情。
真是天方夜谈。但是跟了他五六年的刺头,忽然变的如此顺滑,还真有点不习惯。“鬼才信你呢?”他愤愤地说,“我可是华高的高中生,拿这种儿戏跟我开玩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一直在找一个女孩。”镜子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把那个女孩炸的血肉模糊,却弃她不顾,独自逃离。现在又想找到她,向她忏悔,是吗?”
“是,你说的对。不过,这也证明不了你的身份?”
“你用香火点燃了一大堆鞭炮,却阴差阳错地引燃地火,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被你召唤出来的。”
“那又怎样?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可能是我?”
“我从被你召唤的那一刻起,就钻进你的身体,跟你合二为一。我的使命就是帮你找到那个女孩,然后完成你们该完成的使命......”
“好啊,你说你能帮我找到那个女孩,你说她在哪里?她现在是死是活?”
“我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只要你用心看,用心听,定会找到你要找的人。一切因果,只在金桃发光发亮,桃瓣和蕊心娇合时。”
“够了,别再编下去。”杨俊宇怒斥道。他隐藏五年的秘密,被一个自称是自己的镜子里的家伙,揭开淌着鲜血的伤疤,心里自是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轮番轰炸,搅得他的脑子像一团乱麻。“拜托你,滚远点,不要再拿你的话折磨我。”
“我没有必要骗你,不信你往前走,从这个十五米高的岭上跳下去,看看会不会痛。”
“闭嘴,闭嘴。你真拿我当傻子吗?我就算从十五楼往下跳,你当然也不会痛。”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杨俊宇莫名地看着镜子里留着像锦缎一样的柔顺短发的另一个他,逼着他接受另一个他在他的身体里寄宿。“那我宁愿跳楼!”他实在不想再和疯子争下去,慌乱地转过身,把手中的白色肥皂丢在镜子下边的木框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阿宇,阿宇。”正在他就要迈开脚,向门外伸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他。
“你要干嘛?自杀吗?”
他两眼迷离地看着明晃晃的灯光渐渐消失,黑暗中郭越的国字脸慢慢清晰。大嗓门打破了寂静的夜空,也惊醒了正在迷糊地泡美眉的尹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晓得,我正在撒尿,看见阿宇向这边走来,还以为是他叫你回家呢。可是他竟然踩过你的身体,继续往前走。我怕他这种状况是老人常说的梦游,就跑过去拉住他了。”郭越紧张地说完,两眼不眨地看着呆在一边的杨俊宇。“你不会真的有梦游症吧?”
“去你的?我是在吓你呢?我刚迷瞪了十几分钟哪能梦游啊!”杨俊宇佯装玩笑着,安慰受惊的郭越,他心里何尝不是后怕。可他不会告诉他们梦里的人和事,也许只是巧合,巧合而已。
“看我的头发,你摸摸?”杨俊宇怕光线不好,又蹲在地上让尹征摸。
“跟以前一样,像根针似的扎手。”
“哦?”
“你吃错药了?”
“才怪。”因为郭越及时拉住他,制止了一场蓄意自杀,杨俊宇对他说话的语气骤然改变。
“这就好,这就好!”郭越刚松了一口气,又喊了起来。“那,那岭坡下......下面好像......躺着一个人!”
“快拿手机照照是谁?”尹征还没说完,杨俊宇就从岭边跳了下去。“阿宇,回来,你不要命了?”
“老大,小心,这上面都是荆棘!”
灰暗的光线邪邪地映在两个人的脸上,惨白的天际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一点杂色。五十几米宽的岭上杂草丛生,岭的四围,除了来时的路口随着别人踩平的脚印爬上来的斜势坡度,四周就像是个立体圆柱泥体。
要不是岭的圆壁有草蔓延,有荆棘覆盖,从上看下去,可能会更蹊跷。因为农村人视土地为命,如果有能力开坑,他们绝不会荒芜一块土地。可是这样的岭上也是平整如地,为什么没有人去种些可以收获的作物来贴补家用,可见这是个无人采种之地,不知有何玄机。
尹征胡乱地扫视着地形,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杨俊宇越来越小的黑影,只听得刺啦刺啦的身体摩擦荒草的声音和不经意发出的哎呦声,他们两个在岭边惊恐地止住呼吸。好一会儿噗通的落地声也传入耳蜗,他们才疯了一般齐向来时的坡地跑去。
接触到地面的杨俊宇顾不得屁股和后背烧灼的疼痛,好似弹簧一样,反扑到躺在乱草丛中不醒人事的人身边。他把手背伸到尹安诺的头上,马上又缩了回来,她的体温像他爸钢厂的几千多度的练炉一样烫手,而她却浑然不知,睡的香甜。
他来不及细想,脱下夹克披在尹安诺的身上,然后打横抱起浑身发抖的她,向回家的方向奔跑。一天不见,不知道她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她来这里干什么,她跟那个女孩有关系吗?难道她就是那个女孩,那个让他怎么也忘不掉的漂亮公主?
不可能,尹安诺跟那个女孩差的太远了,身世不像,长相不像,感觉也不像。就算眼神像的极是,也应该只是巧合。他兀自想着,这个揭他短的女生怎么会在他的怀抱里让他顾不上跟后面的跟屁虫讲原因就拼了命的往家赶。唉,真真是上辈子欠她的,一切还是等到她清醒的时候再找她算账吧。
他飞奔着,很快便甩开了尹征和郭越。他们的叫嚷声在风中持续响了几秒,也被夜的冷酷吞没。此刻,在杨俊宇的心里不仅仅是对夜的极度藐视,对身体的极限挑战,更是对黑暗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憧憬!
夜,总是被人习惯地加上黑这个形容词,因为黑和白是最直白的反义词,所以没必要再给夜找其他魅惑的颜色,粉饰它的单一。可是当一切关于光明的东西都安息的时候,黑暗中的夜也是无彩缤纷的。比如你忽然闯入夜的世界的时候,你会被夜的单一的让人误以为是睁眼瞎子一般的惶恐,而且是梦异里的片刻挣扎就像刚刚他无所畏惧地跳岭个一霎,梦里的抵触情绪如此真实,而现实场景却是跳下去后怕的紧。而当你逐渐适应了黑的嚣张拔扈时,适应白天的一切事物都洒上了朦胧的灰,于此同时可以发光或与白相同或与白相近的东西,就会慢慢迎入你的眼球,你的心情随着视网膜的运动越来越有征服感!
此时此刻,他就这样抱着尹安诺在单一的夜里狂奔,如同夜里的迷幻精灵,被光芒和希望紧紧挟持着,蛊惑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他会感觉那种被浓墨重描的夜色已经开始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