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灯火通明,不断有宫女内侍从里边流水一般进进出出,这情景让敏感的后宫有了骚动:“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后宫里一夜未眠,嫔妃们都派人去打探,只听说看见魏贵妃被拖去了掖庭,而她获罪的真正原因却无人知晓。这消息让很多嫔妃心里振奋不已:“魏贵妃竟然被关到掖庭去了?她可是惹恼了皇上?”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这魏贵妃跋扈多年,就连皇后都敢去惹,总算是被收拾了!”
还有些想得远的便在幻想着没了魏贵妃,皇上宠幸自己的次数不知道会多少,赶紧去对镜理红妆,越看越觉得镜子里的人脸若春花,眼如秋水,心里已是飘飘然,直觉得贵妃那个位置不日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长乐宫里的宫女内侍们也被关押起来,偌大的一个大殿,只留下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带着几个宫女内侍呆在那里。长乐宫的大殿里用的灯是魏贵妃亲自挑选的,全部用的是琉璃罩子,那上边的浮雕映着那灯花,素日在地上投出一些影子时显得格外有情调。魏贵妃极喜欢牡丹,只是在后宫里牡丹乃是皇后专用,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和牡丹有些类似的芍药,叫人雕在琉璃罩子上,地上的影子便花影绰绰,若有若无,叫人看了只觉惊艳。而此时,嗖嗖的风从外边刮了进来,地上已经不复再是芍药的模样,只见团团黑影,分外妖异。
“皇后,看这样儿皇上明日是不可能上朝,你有何主意?”皇太后沉思良久,徐徐开口。
梁皇后心里一紧,这是要说到储君之事了吗?没想到今晚倒能够心想事成!她脸上不露半分得意,对皇太后躬身道:“母后,您见多识广,还请看在社稷的份上,拿个主意出来安定朝野。”
皇太后一双眼睛紧盯着梁皇后,看了半日也没能在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闭上了眼睛,她想了又想,最后咬了咬牙,无奈的说:“明日就由炆儿临朝罢!”
临朝,本来是指后宫掌权,但皇太后借用这个词,那便无异于是她同意了许允炆的太子地位,在许胤塡生病期间代行皇上的职责。
“母后,万万不可,若是旁人说我们这是在矫诏,那又将如何?”梁皇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妾窃以为当等皇上醒来再议此事!”灯下的梁皇后看上去是那般柔顺无依,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惶:“臣妾虽然心里也盼着炆儿能立为储君,但毕竟还得等皇上醒来亲口宣布了才能做数,若是就这般叫炆儿去行使监国之权,恐朝堂上诸位大臣会有异议!”
皇太后听了这话,点了点头:“皇后,你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私心。只不过现在事情紧急,无论如何也不能拖延,谁敢说让炆儿监国是矫诏?让那些这般说话的人来慈宁宫找我问个清楚便是!”
梁皇后心里一喜,低声道:“臣妾谨遵母后安排!”
此时,就听内室里王太医和李太医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梁皇后欢喜的心情如同浇了一盆冷水,站起身来跟着皇太后进去看许胤塡的情况。
许胤塡确实已经醒了,可眼睛已经不大能睁开,非常费劲,那眼睛才睁到平常的一半,他的嘴巴似乎比平常歪了几分,嘴角那里流出了一丝口水。
“塡儿,你怎么样了?”皇太后看着心里一酸,扑了过去。
许胤塡想开口说话,但是他却发不出半个字音出来,很费劲的吐出几个字,可到了嘴边,仍只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含含糊糊,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所说的话。
见到这种情景,皇太后的泪珠子弹到了许胤塡脸上,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从一尺来长的婴儿长成一个英俊少年,经过多年的积蓄力量,拉拢了各大世家,这才辅佐着他临朝称帝,现在儿子却躺在床上,成了这一副模样!
她猛的转过头,问站在一旁的王太医道:“为何皇上会是这模样?为何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王太医和李太医跪倒在地,磕头如蒜:“回太后娘娘话,皇上现在气血逆乱,血随气逆,上扰脑窍而致脑髓神机受损,故无法说话,这病却是着急不来,调养上一年半载,或者能再说话也未知也。”
皇太后听着太医的回话,脑子里边乱哄哄的,调养上一年半载,或者能再说话也未知也——这不是分明在告诉自己,恢复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她恨恨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医:“太医院养了一群酒囊饭袋!连这病都不能治好,还呆在太医院做什么!”惊得王太医和李太医一阵发慌,以为皇太后要处置他们俩,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皇太后看着他们那副可怜模样,突然想起了给自己治病的苏家九小姐来,若是她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塡儿的病?望了望侍立在一旁的梁皇后,皇太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道:“皇后,不要再犹豫了,明日就让炆儿上殿临朝,以东宫太子的身份监国。王太医和李太医,你们今晚就在这长乐宫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哀家判你们两家满门抄斩!”
梁皇后看着床榻上的许胤塡,心里一阵快意,转身对着皇太后说:“母后,方才那香炉里剩下的香料,是不是请太医看看?”
皇太后疲惫的一挥手道:“去把那香拿进来。”
绣春姑姑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然后把那盒子送到王太医手上。两人仔细验看了一下,脸上变了颜色:“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安息香上抹了极厚的催情药,能使人血脉贲张,皇上此番病症正是因为受了此药催情所至。皇上本来就有头疼之症,气血与常人迥异,受此刺激,血涌气上,冲至颅部便会引发阻梗……”
“够了!”皇太后摆了摆手:“这也不消你细说了,你们只需安心照顾着皇上便是!”
梁皇后向皇太后躬身道:“母后,夜深露重,还请母后保重玉体,早点回宫歇息,臣妾来照顾皇上罢。”
皇太后深深的看了梁皇后一眼道:“炆儿是哀家最喜欢的孙儿,哀家自会找他来仔细为他谋算,你就在这里好好照顾皇上罢!”
听了这句话,梁皇后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皇太后这意思,分明就是和她在做交易:你好好照顾我的儿子,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不管怎么样,只要皇太后有了这个保证那就安心了,至于许胤塡,他现在是废人一个,不足为惧。想到这里,梁皇后柔声答应下来:“母后请放心,臣妾自当尽心竭力照看皇上。”
清晨的京城一片宁静,许允炆在祈玉宫里来来回回的踏着步子,心情既紧张又激动。
昨晚后宫动荡,他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派人去打听,只说魏贵妃犯了事,被皇上下令关在掖庭,可究竟怎么会惹得皇上如此大发雷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沈姑姑奉命来传许允炆去慈宁宫,他一路走着,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皇祖母有何事情半夜时分都派人来召他。
走进慈宁宫,里边灯光昏暗,皇太后坐在大殿中央,离着那灯很远,脸色晦暗不明。
“炆儿请皇祖母安。”许允炆向皇太后行了一礼,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皇太后,发现她的脸上有素日少见的忧伤。
“炆儿来了,你坐。”皇太后指了指远处的一张椅子,向他点了点头。
“不知皇祖母这个时辰传孙儿过来,可有什么话要吩咐?”许允炆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太后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皇祖母会有一副如此悲伤的表情。
皇太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打量了许允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炆儿,皇祖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许允炆赶紧应道:“炆儿不敢欺瞒皇祖母。”
“若是你以后成为大周的国君,你将会怎样对待你的兄弟?”皇太后半眯着眼睛,表情很惆怅,但是那眼睛却没有放松半点,从那条细细的缝里盯着许允炆。
许允炆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一颗心狂跳了起来,皇太后的意思莫非是要选他做为储君,以后大周河山就交给他掌握?多年的愿望似乎有即将实现的希望,许允炆突然觉得慈宁宫的大殿无限光明。
“皇祖母,若是炆儿得掌天下,必定兄友弟恭,好好照拂好兄长和弟弟,让他们安闲舒适的做那富贵中人。”
“你果真是这么想?”皇太后的眼睛蓦然睁了开来,直视着许允炆:“炆儿,皇祖母要你说真心话,你不必骗我。”
“皇祖母,这便是炆儿的真心话,不敢有半点欺瞒。”许允炆声音真挚:“虽然兄弟们不是一母所出,但却皆是父皇的血脉,本该齐心协力,安定大周的江山社稷,让大周的福祉延绵,千秋万代。允炆觉不会因为一些误会而漠视兄弟之间的情分,请皇祖母放心罢。”
“好,好,好,炆儿,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皇太后点了点头,缓缓道:“明日你就上殿临朝,以太子身份监国罢!”
“皇祖母,父皇他怎么了?”许允炆听到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可是……”说话间,声音都颤抖起来。
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许允炆,叹了一口气,孙子里边,炆儿也算是至纯至善的了。大皇孙和二皇孙是那柳德妃所出,随了生母,都不怎么机灵,偏偏受了朝堂里一些青壮官员撺掇,还妄想着染指太子之位,只是今年塡儿做了一些调动,隐隐的把支持大皇孙的势力打压了一部分,这才让他们安分了些。三皇孙乃是魏贵妃所出,不知为何养出了个阴险性子,最会暗自使绊子算计旁人,而且因为有着魏国公府的支持,到处广布眼线,还有些肆无忌惮。至于那淑妃生的五皇孙,不提也罢,那孩子自小便身子弱,又兼根本没有好好培养过,也不是一个当君王的料子,偏偏塡儿却着了魔似的,一心想着立他为太子,若是真立了太子,塡儿一殡天,恐怕第一个跟着去的,便是这位五皇子了,那些世家大族,怎么会让他坐稳这张龙椅!
看来看去,也只有四皇孙比较适合了,母族这边有梁国公府和镇国将军府,现在自己又收拢了陈国公府和苏太傅府,要坐稳这江山,还得这些大家族来支持!更何况自己把最心爱的外孙女明珠给他做了正妻——明珠可是要母仪天下,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炆儿不做皇帝,明珠又如何能做皇后?
想到这里,皇太后微微一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站起身来扶起许允炆道:“炆儿,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父皇现在已经患病,不能上朝了,你以太子身份监国,帮他打理好朝堂上边的事情,便是对他孝顺。你母亲现在正在照顾你父亲,也不必想得太多,赶紧回去歇着,明日准备去上朝。”
脚下踩着棉花般,许允炆软绵绵的走回祈玉宫,没有敢去苏侧妃或者陈侧妃那里歇息,生怕自己做梦会激动得在梦里把这消息泄露出去。做事要稳妥,在自己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之前,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
辗转反侧,脑子里闪过很多影子,只是迷迷糊糊的合了下眼,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