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阿忆在离柳慎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她手里的烛台半举在胸口,柔和的烛光下,她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就那么朝柳慎望去。
被那双眼睛那么一看,柳慎浑身一震。一股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感觉再次从胸口浮现,他再次闷咳出声,企图阻止自己的情绪起伏。他咳得用力,胸膛起伏不定,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涌出,不一会儿就湿了衣裳。可即使如此他的眼睛也没有离开阿忆。他试过移开自己的视线,可他失败了。这股突然出现的情绪,战胜了他的冷漠、理智和他的克制。
柳慎突然就想起一句话来,有些人,只一眼,就能让人沉沦。很显然,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让他沉沦的人。他放任自己的行为,用放肆的目光凝视着阿忆。然后,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阿忆熟悉了。眼前这个女子有一双和已逝端慧太后一模一样的眼睛。端慧太后,柳慎一出生,就死去的宫女生母。他和她素未谋面,可她的画像一直都收在他身边。幼年时,每当在先帝和太后那受到冷待的时候,每当被其他兄弟嘲笑欺辱的时候,他就会展开画像想象如果自己生母还活着,自己的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如今,他早就不是之前那个渴望关爱的孩子了,知道真相的他,甚至故意将端慧太后的画像烧毁。可即使如此,幼年时反复铭记的容颜依然深刻的烙印在他的眼里、心里,以至于让他在看见阿忆的第一瞬间,就动了心。
阿忆见他咳嗽,心知他伤势严重刻不容缓,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主动靠过去。一来,她太清楚主动靠过去在男人眼中是什么意思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男人永远不会珍惜。前世那个愚蠢的她,就是瞎了眼,一次次不顾流言蜚语,飞蛾扑火一般主动靠近乔深,主动说出非君不嫁的话,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重生一次,她不会再那么傻了。二来,阿忆深信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这句话。柳慎这种昏君,哪里会那么容易因为重伤而死。就算万一他真死了,阿忆也不觉可惜。到底两人是仇人。
直到柳慎咳声停止,阿忆才作出腼腆模样,伸出拿着药瓶的手,说道:“公子,我瞧公子伤势颇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有不好。只是这会儿夜深露重,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心有余力不足。这里有瓶上好的金疮药,送给公子,还请公子早去请人医治,不要误了自己的伤势。”她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的,这样简直太便宜他了!
柳慎咳咳了一声,似笑非笑地伸手接过阿忆手里的药瓶。他自小经历复杂,察言观色技能一等一,阿忆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可实际却字字句句都在赶人。他不知道阿忆和他有着血海深仇,自然想到了男女授受不亲上面。这么一来,柳慎突然觉得自己翻墙躲避追捕的举止有些欠妥当。自先帝为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瑶光长公主下旨分府,默许她和驸马和离并养面首起,京城就世风日下。多少大家闺秀不顾三从四德,放荡形骸。柳慎这种对自己和他人都严格要求的男人,自然对此深恶痛绝,可那会儿的他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别无它法。长久下来,他虽心底仍然厌恶,面上却也随波逐流。因此,阿忆避嫌的举动非但没让他生气,反而让他觉得她是一个守规矩的女子,和京城其他大家闺秀不同。
接过瓷瓶握在手心,柳慎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阿忆的上流连了片刻,才低头把玩药瓶。嗯,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从这个瓷瓶上,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阿忆手心的温度。为此一向冷漠的男人,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甜意。这股子莫名的天意让这位精明能干的皇帝改变了原来尽快离开的打算。他明明听出了阿忆委婉赶人的话,却故意假装什么都没听懂一般。
阿忆看出了他的伪装,心里一嗤,面上如故,只故意发出声音提醒皇帝。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咳嗽了一声。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命运作祟,柳慎也在这时低低咳嗽了一声。一时间,两人的脸上都浮现了一抹尴尬。当然,柳慎是真的,阿忆则是假装。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对方的容颜都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的眼里。
柳慎双眼微微一缩,率先低下头。他的父亲,也就是先帝是个太平明君,风流多情,早年南巡的时候每到一处就要不少风流韵事。他的兄长,那个被他夺走皇位的废帝虽然只当了一年的皇帝,后宫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女人。柳家人骨子就喜欢拈花惹草。只有柳慎不同。他虽然也出生皇家却和不负祖先风流名望的宗室子弟格格不入。他作光头皇子时,只有一个妻子,也就是当今皇后。等封了怡王,才有了第二个女人。这个女人现在成了他的贵妃,为他生了皇长子。及至登基,为子嗣计,他又在群臣的恳求中,进行了选秀。虽然选了,也不过只纳了一人,这人如今成了他的淑妃。其实在这三人之后,柳慎遇到过不少女人,但这些女人,都不曾让他产生一种非她不可的感觉。说白了,他天性冷淡,不识****。
今日之前,柳慎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可事实上,今日之后,他变得再也不是他。因为这个他遇到了她。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柳慎遇到了重生的阿忆,于是,注定天雷勾动地火。
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如果融化的冰山一般的柳慎,再次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走到靠窗的炕床边,将药瓶放在炕桌上,他转头看向阿忆,冷冷道:“过来给我上药。”那姿态,那语气,好似他才这间屋子的主人。
阿忆没有生气,柳慎是皇帝,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就算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也不可能马上改变自己迁就别人。她犯不着因为语气的问题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死过一次之后,阿忆是真的变聪明了。或者说,云无心而出岫。她的心死了,所以她成了棋局外的旁观者。
压制了仇恨了,阿忆心里一片平静。她没有拒绝柳慎这个不合乎规矩的要求。贝齿咬红唇,阿忆犹犹豫豫,走两步退一步的朝柳慎走了过去。这会她可是一个单纯不知事又有点懦弱的深闺小姐,自然不会也不敢主动拒绝一个一脸冷漠又受了伤高大男人。没错,阿忆并不打算以自己原来的性格来接近柳慎。
他看上去太一本正经了,通红的耳后根却将他出卖了。
哈!
阿忆嗤笑。柳慎啊柳慎,你以为你看了一个倾国美女,哪里会知道这副皮囊之下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