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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都说才俊出乱世,乱世造才俊。这一天在魏国都城大梁,却有一个后生才俊、小荷方露尖尖角,但眼见就要湮没于这乱世之中。

此人范氏,名雎。

这一天之前,若称他为才俊,似乎过于褒扬。因他不过是须贾大人府上一名门客,月前才第一回随须大人出使齐国,若按资排辈、他还在末稍。

可这一天之后,若称他为才俊,实实委屈了另一个称谓——英雄。因为数十年后,再回看这乱世末年,若不称他为英雄,谁又敢称英雄?

但此时他双手被绳索绑了,缚于大梁的街市口木架上,只等巳时一到,将行笞刑杖毙。

整个大梁涌来观刑的人把个刑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今日监刑的是相邦魏齐,可见范雎犯的事情不小。

其实范雎刚从齐国回来那阵,门客间还争相传他的轶事,说齐王用词辱没魏国时,是他言辞灼灼,驳得齐王朝中哑然、无人可辩。一转身,齐王反而欣赏起这个书生的智仪风范,予黄金十斤相赠,欲笼络他入齐国。他又是言辞灼灼、拒礼不收。

又有人说,这些都是假戏假演,范雎正是趁着入齐国的机会,私下递了邺城城防图与齐王。所以须贾大人一众刚回魏国,齐人就起兵攻邺城,满城军民、死伤无数。

相邦魏齐听须贾和其他诸位魏使都如此说,心中勃怒,还没将范雎拘来,已给他判下死罪。

证据未足,怎能轻易杀人?只因这是战国末年,七国纷争,间谍无数。暗间、死间、反间、间中间、三重间,什么花色都有,濯网也难防。证据凿凿、确为间谍者,必定处以五马分尸,以儆同党。即使证据不足、仅仅被疑为间谍者,往往亦会被压至街市,笞刑杖毙。因为毕竟牵扯社稷,稍不留神、城破将亡,王位易主。换了谁、都会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敢放过一个。

无人真的理会、这范雎,究竟是那三千、还是这一个。

穿堂风从巷尾吹至巷头,扫过街市口,范雎在木架下飘摇的身形更显凉薄。

此时他虽是身着囚衣、血污满襟,但他眸如蘸墨,面如云涤,模样生得极是清隽少见,连累那些赶来砸鸡蛋的大妈大婶们下不了手,单是攥着那蛋、生生捂成了个暖宝。

巳时已到,相邦魏齐大剌剌一扔令牌,喝道,“将这通敌的间谍就地处决!”

范雎并无战栗之色,反而嘴角染上一抹笑,略侧了头、瞥向魏齐,声音清冷道,“任贤则昌、失贤则亡,来年、魏相可担得起诛杀贤良、遗祸国家之责?”

魏齐气得胡须乱颤,“叛贼死到临头还敢嚣张!”

“范雎本是流浪之人,生死何惧。只不过、旧时秦王重用百里奚、使秦国得霸,越王失了范蠡、而越国湮灭……”说到那个灭字,范雎眼神轻蔑地又扫过魏齐。

魏齐怒极,抓了块令木向他掷去,砸在范雎额头,滚热的鲜血立时淌下,白玉般的脸庞顿时染上血玉成色。

范雎却依旧薄笑拂面、不亢不卑,“范雎才微识浅,自然不敢攀比先人。但我尽忠魏国、拒收贿赂、却被魏相笞毙,须贾大人怯懦退缩、诽谤忠臣,却得魏相重用,这只怕已经教天下贤良尽皆寒心,从此杜口裹足、莫肯向魏。”

他徐徐道来,风姿闲雅,仿佛此刻并非身陷囹圄,而只是于案边品茶论国。

这般幽淡清远、静雅卓然的神色,立刻教老汉壮汉们信他是死间、少妇寡妇们怜他是受冤。

执刑的小卒倒没空感悟这些,举起大棒、只想干完差事了事。

范雎一介白弱书生,几棒砸下,好似腑脏错位,胸中闷痛如火,囚衣内更是血肉粘连。他顿时满脸煞白,虚汗淋漓。

书生往往太过倔强,痛到魂出窍、也硬是忍住不肯喊出声。但他那点身子骨,十几棒后已忍不住胸腔一恸、嘴中喷出一口血雾来

刑场街市口的东南角上,有家罄茶楼。二楼望台上、数位华服少年并排立着,睨看刑场。他们个个腰身笔直,器宇不凡。最左那人,粗壮身材、圆眼虬髯,其余几个都是书生打扮的清俊公子。

而这一排人正中,坐着位紫衫公子,腰束玉带、发簪香檀,斜倚在几案边,一双俊眸时而凝视杯中浮沉的茶片,时而略扫楼下乌杂的众人。

这位公子的神色姿态,言语难表,只因这位公子的容貌……

男子见到,往往羡慕嫉妒恨无言,空谑一句,“切!”

女子见到,常常惊艳痴迷醉忘言,浪喊一声,“哇!”

……倒教人不知该如何描述。

这位紫衫公子一对玉唇中轻含一片微卷茶叶,左右抿玩,既不吐出、也不含下。不一会儿,他低头浅笑道,“早知魏齐如此浅薄,倒不必担心须贾的安危了。”

“我还是不懂,”身后左一那壮男嘴一咧,“公子为啥叫须贾大人捅了魏人的城防图给齐人?对我们赵国有啥好处?”

紫衫公子依旧笑得清浅,俊颜轻抬,微微挑起冷艳的眸光道,“齐魏合、则赵轻。齐魏离、则赵重。”

壮男听不明白这绕口令,当下想,是核桃、则轻,是梨子、则重。好了,这回记得住了。

紫衫公子眼光扫过楼下众人,见六层人墙外,站了一个女娃娃,蓝布衣裳、黑肤灰面,最多不过十二、四岁年纪,身量还未长高,尚未及笈。

他瞧着她,忽然目光里泛了点兴致。这女娃两拳攥得极紧,眼眶含泪,大风一吹就吹出水来。难道,是那范雎的青梅竹马?想不到范雎还有这恋童的癖好。

女娃流着泪、嘴唇随着杖落默默翕动,似乎数着数。莫非是想数数、几棒才会将她的小情郎打死?他摇了摇头:口味忒重。

但她见情郎最后一面,却为何将雪白肌肤抹得黝黑?这女娃显是忘了抓黑粉抹手了,那一双手臂白如莼藕,他早已看见。

他心道、有点意思,抹黑伪装,难道还想劫囚……

正这一念之间,刑场另一边猛听得一声炸响,有人放出一阵不知名的烟毒,围观的人群顿时惊恐奔走,但烟雾甚浓,人们都很难睁大眼睛看清方向。连刑场上的卫兵都被呛得睁不开眼。

说时迟那时快,蓝布衣的女娃娃突然抹了泪,眼神一凝、几个转身跳跃,径直奔馨茶楼而来,他还未及细看她往这茶楼跑什么,她已经身体一旋,足尖点地、几步侧旋转踏,越到他们几人所在望台二楼。

女娃甩出一条长鞭,绕上望台栏杆,反手一紧、另一端缠上自己腰间,眨眼间已斜斜立稳于望台之外。

紫衫公子本就对她好了奇,见她转瞬已至眼前,不由站起身,立在她背后朗笑。明知此时形势紧张,他却忍不住故意戏谑说,“好身手!常闻诗中说,‘斜倚栏杆’,不曾想、竟是姑娘这般倚法。”

那女娃全不理会他,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弓,右手三指一拂,竟从散乱发间摸出三枚袖箭。箭搭于弦,她猛力扯开弓,右肘砰地撞入他胸口,结结实实、教他眉间一皱。

楼下人群尚未来得及尖叫一下衬托气氛,她手中三箭已接连射出。前两支正中范雎手上绳索,悬缚一断,范雎应声瘫软伏地。

魏齐此时反应过来,气得颤抖,“把那暴民拿下!”

话未毕,第三支箭已到,魏齐看得真切,立时跪倒,箭深深没入他身后师爷的胸中。

魏齐在地上乱爬,‘暴民’和‘保命’比起来,显然后者更紧要。他一骨碌蹿到刑台之下,立刻有近卫涌上护住他。“撤、撤、快点撤!”他边喊边逃,等逃得远了,才敢再喊出一声,“拿下那暴民!”

此时又有三四个乞丐打扮的“暴民”从人群中钻出,抽出短刀,与刑台上的侍卫斗作一处。

蓝衣女娃见势一拧身,手腕轻抖,长鞭已从望台栏上松滑开。紫衫公子一惊、下意识便欲出手拽住,但还是晚了一步,她就在他面前急坠下去。

眼见还有几尺就要砸上地面,她忽地临空一翻,划过一圈圆弧,双脚稳稳落于地上。未有停顿,她即时舞起长鞭,探入战圈。

众人之间,她更显身量矮小。但她颇为灵动、左抽右击,放倒几人,又连着两步跃至范雎身边,长鞭挥成一个流罩,将他四周护紧。

紫衫公子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街市中一团混乱。没想到魏国相邦无胆无识,民间却有范雎这般雅士,连他身边一个小小女娃、也如此重情重义、身手不俗。

他忽然听见那女娃高喊一声,“林风!”一匹黑色骏马立刻从隐巷中奔出,擎风而过,直朝她与范雎方向而去。他一扬眉,倒没料到她这么瘦小,却能驭得这般高头大马。

她收了鞭圈,用力抱起范雎,边抬边托,勉力要将他扶上马。此时一名侍卫夺空而上,抡起一刀向她砍去,她尽力一躲,那刀砍在她左肩上,顿时血流如瀑。她脸色煞白,但仍用另一肩顶住范雎,膝腿用力蹬起、将他稳稳托于马上。

那侍卫又提刀来砍,她空不出手来,却回头一望,那侍卫登时身子一颤,向后倒去。

“对着这般皮相也能发花痴?!”望台上左一那壮男奇道。

“是那女娃吐了根细刺暗器!”排在左二的少年叹道。

“白痴……”左三的少年眼睛耷拉成一对平行线,见怪不怪道。

女娃半身衣衫尽染血红,她忍痛一扬手,正要拍向黑马,范雎匐在马上、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笞刑已重、说不出话,但眼中全是悲凉不舍。

女娃满脸焦急,道,“快走!”她用力拨开他手指,又说,“我没事。”说罢她一掌拍向‘林风’,黑马驼着范雎绝尘远去。

街市只剩下几名“暴民”与剩下的侍卫仍揪斗在一起,散民早吓得跑光。判官和死囚都已无踪,这边谁输谁赢倒不大重要。

“替死鬼跑了嗳,要不要我把他抓回来?”左一壮男说。

“既然已经替过死了,也没人怀疑须贾大人,何必非要杀那门客?”左二少年惺惺相惜说。

“只怕这门客是个人物,日后会成祸患……”左三眯着眼说。

左四点了点头,想来无话可说。

紫衫少年转身一抚扇,神思却似游在别处,所答非所问地说,“回去罢。等久了、她会闷。”

他脑海中泛过一张眉目潋滟、芝腮月容的脸,目光中转瞬多了温柔。

“那范雎到底抓不抓啊?”

他披上玉色披风,淡漠说道,“不必管。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此时他说得轻松怠慢,却不知数年后再想起当日这句“生死无关”之错,和连累她人之过,直叫他一生都愧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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