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两次分别从川藏路北线和南线入藏,乘坐青藏线火车返回。返回的路上,每次都会见到可可西里无人区。
这次,又是莫扎特的无忧无虑、像春天一般的音乐,一直把我带到气温在零下20度、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60%的可可西里。而每当你身处可可西里,好像整个藏地神奇的文化密码都呈现在眼前——辽远、迷蒙、不着边际;好像整个藏地神奇的文化密码都在拥抱着你,软软的、温温熙熙的,令人怅惘,令人唏嘘,令人不能自已。这一切,让你不停地用回忆诉说着怀念,那感觉极好。
火车驶入可可西里无人区后,天色就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峦变得模糊起来。远远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依然伫立在茫茫可可西里的一隅,门前的五星红旗迎着风猎猎飘扬。
其实我自己并没有深入过可可西里,只是因为它的名气太大,因为格桑写过关于它的书,而且关于它的书阅读得太多而印象至深的缘故,但凡看到可可西里几个字,便油然回忆起曾经的阅读和格桑讲述给我的故事。
1高原神奇的传说
青藏高原与南极、北极一起被称为“世界第三极”,孕育了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黄河、长江,正是由这里的雪山冰川融水涓涓溪流汇成大河一路欢歌向东奔流,带去了勃勃生机和希望。青藏高原在过去的千万年里的隆升成为地球上一大景观。这一块占我国总面积四分之一的高原,平均海拔高度在4000米以上,比南极大陆高出700米,因此被称为“世界屋脊”。它地处东亚大陆的腹心地带,地域辽阔,呈阶梯状由高山——戈壁——丘陵——平原直至大海。
在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以西、昆仑山以南、唐古拉山以北,有一片面积为8.3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是世界上除南北极之外的第三大无人区,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上个世纪,曾有外国人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把她描绘成“白漠”、“生命禁区”。在此之前,藏族同胞称其为“阿青工加”,意思是“青色的山梁”或“黑黑的山”。蒙古语里称其为“可可西里”,意思是“美丽的少女”。
如今,饱经沧桑的可可西里已成为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
可可西里跨越青海、西藏、新疆三省区,主要部分在青海省境内。
可可西里屹立在被称为“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上,其茫茫无际的雪域冰峰、冻土流川和丰富多样的野生动植物资源,构成了独特而神秘的自然生态系统和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是大自然经过千万年进化历程后,赋予人类的宝贵财产。
可可西里是天然的高原野生动物的天堂,那里生存的野生动物主要有: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藏北棕熊、高原雪豹、猞猁、野狼、黄羊、盘羊、岩羊、兀鹫、胡兀鹫、藏马鸡等。其中藏羚羊、高原雪豹、藏北棕熊为了适应高寒环境而生长出来的无与伦比的皮毛、绒毛成为盗猎者梦寐以求、不择手段猎取的对象。
绵羊的表亲——藏羚羊的绒毛尤为珍贵。
可可西里以藏羚羊名扬世界,藏羚羊的绒毛织进了人类的语言;可可西里以藏羚羊名扬世界,藏羚羊成了绝版的高原珍稀物种。
藏羚羊又称“长角羚”,是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国际贸易公约》的物种之一。其柔软精细的绒毛,被誉为“绒中之王”,可以用来织成华贵的披肩,用藏羚羊绒织成的披肩,是西方上流社会贵妇身份的象征。用3~5只藏羚羊的绒毛加工而成的披肩——“沙图士”,精细得可以从戒指孔洞中穿过,因此又被称为“戒指披肩”,一条披肩在西方市场上的卖价为3~5万美元。
当某种商品的利润达到30%,人们就会活跃起来;如果有50%,人们就会尽全力,如果有100%,人们就会践踏法律。倘若利润超过300%,人就敢冒生命危险,甚至上绞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作为西方上流社会的身份象征,“沙图士”披肩的最低利润远远超过300%,所以盗猎者不惜搭上生命,拼命猎杀。“沙图士”披肩代表着雍容和华贵,而一条披肩却意味着要牺牲3~5只藏羚羊的生命。
所以,“沙图士”不是披肩,而是一条裹尸布!
可可西里草木丰美,沃野千里,淡淡的轻雾,晴朗的天穹,时间在缓缓地流逝。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奂绝伦。眼前变幻着挥之不去的想象,或是座座雪山连绵起伏,或是一汪神奇的湖水静卧如少女,或是沃野绿草的气息令人陶醉,或是嗡嗡作响的原野之声滔滔汩汩,或是撩拨着传递着生命信息的阵阵微风……付勤志滔滔不绝地说着可可西里,像是在诉说身边发生的某件事情,又像是背诵着刚刚创作的的诗歌,感怀至深。
阳光灿烂的日子走在可可西里的原野上,脚下是松松软软的草簇、砂砾,一片寂静,只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虫在低鸣。在可可西里不需要拥有财富、没有儿女情长、没有功名利禄,不需要牵挂任何烦心的事,有的只是轻轻松松朝前走。这时你会忘却孤独、忘却焦躁、忘却嘈杂、忘却烦恼。你的身影是你忠实的伴侣,随着阳光照射的角度变化着;洁净清爽的气息渗透每寸肌肤,你的心平静而愉悦地跳动着,可可西里腹地奇特的温情包围了你,似乎要把你融化……
这个季节,布喀达阪峰的太阳最美,因为它抬抬手就可以触摸。
在这种阳光明媚的季节里,雪豹或者藏北猞猁会在某一个隐蔽之处窥视着你。在它们的眼神里,似是没有仇恨没有扑上来撕烂你的贪婪,只为你的出现感到些许焦虑与不安。
雪豹和猞猁最大的特性就是耐高寒,零下三四十度对它们来说不以为然。因为它们和藏羚羊一样,拥有一身极其珍贵的耐得住酷寒的皮毛。可可西里的雪豹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毛色呈黑白二色,基调是白色,斑纹是黑色。这种颜色在雪山冰峰兀石之间十分迷离,可以乱人视觉,有时你从它身边走过也未必能发现它。
可可西里还有藏北棕熊,样子特别可爱,跟熊猫的样子相似,皮毛呈棕、深棕色。藏北棕熊是杂食动物,夏季靠猎获藏羚羊、藏野驴,入冬前食草食鼠兔,然后就缩在山洞里冬眠至来年开春。平时,它特别懒惰,动作笨拙缓慢,憨态可掬步履悠悠,一旦捕食藏羚羊,它可以时速六七十公里的敏捷冲刺,直到捕获进口为止。
它们喜在湖泊边的山坡上狩猎晒太阳。因为藏羚羊也常出没于此。
如此雄伟瑰丽的青藏高原,如此丰富多彩的可可西里,自然要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
2罪恶与生命的代价
美丽的高原城市格尔木,是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的驿站。
格尔木海拔高度2000多米,以藏族同胞为多数。它是我国管辖区最大的市,连唐古拉山都属它管辖。
在格尔木采访时,格桑听到了这样的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青海省的民和、皇忠、皇源等县是有名的“淘金村”。在这里,稍微上了点岁数的人都会脸上泛着无知的得意自豪地向你讲起当年在可可西里淘金采矿的精彩故事。好像淘过金的人才有了向人夸口的炫耀,淘过金的人才被认为是有阅历的有汉子气英雄。
刚刚改革开放,以经济为中心的理念刚刚被人重新们认识,全国范围内好多地方都兴起了“淘金热”。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淘金浪潮中,士兵离开营房、打工者炒了老板、公务员离开办公室,甚至有些出家人也离开了寺庙,大家竞相奔赴黄金矿区。
陕西、内蒙、新疆、青海一时间动了财念的人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纷纷以不同的投资形式组织起来,在“金把头”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奔赴金场。
青海省内的淘金帮几乎全部集中在可可西里无人区。几千万年来,埋藏在海拔5000多米高原旷野之下的黄金,不断地将众人吸引到这片神奇的土地。
一时间,青藏公路热闹起来了,可可西里热闹起来了。公路上车流如织汽车成行,一辆接一辆;帐篷成林,一座挨一座;人头攒动,一拨又一拨;大地摇曳,一槽挖罢又一槽;铁镐和筛盘,不停搅动的泥沙,闪闪发光的金箔——这是当年可可西里的淘金场景。
据说,当时聚集在可可西里的淘金者聚集到空前的几万之众,愣是将一个人类无法生存的无人区变作了乌七八糟的高原棚户区。
金把头的眼睛里转动着贪婪和私欲,完全没有科学的依据吆二喝三地吩咐手下的淘金汉挖这儿挖那儿;今天爆破这里,明天爆破那里,这儿挖个大坑,那里挖个大洞,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其后果可想而知,可可西里的天然草场被无情地蹂躏,染上破败荒芜的色彩,导致严重沙化;可可西里的珍稀动物们吓得远远地躲了起来,它们惊恐地以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到了可可西里,那些淘金汉才明白,当时金把头招聘人时许诺的一日三餐、顿顿有肉顿顿有蔬菜、每天10块钱工钱、挖到金子另有重赏等等全是骗人的谎言。
据进过可可西里金矿的淘金汉说,金矿的生活就像以前人们老挂在嘴边的万恶的旧社会,金把头就是像南霸天一样恶贯满盈的地主,而淘金汉却像是失去了人身自由的罪犯。
金把头们住的帐房比慈禧太后的宫殿还要豪华。铺纯羊绒地毯,盖纯羊绒大被,戴半斤重的金手镯,持折叠冲锋步枪,吃的喝的有专车运送,大便小便有小马弁解裤带,威风得很呐!没有发现金子时,他给你小恩小惠刺激你,施以苦干实干加巧干,累得你吐血,等一旦发现了金子,他脸一拉,肉一横,白眼珠子一瞪,六亲都不认了,一切供给都没有了。
什么?你说的什么屁话?
蔬菜、肉?还有10块钱和重赏?
他妈的!臭苦力还想成精哩!爬、爬、爬!甭耽误老子欻球咧!
更为恐怖的是,在金矿干活还要时时刻刻面对许多生命危险:高原缺氧、爆炸、毒气和矿道塌方。
就在那些惶惶不安的日子里,天公像是复仇者,对作践自然的人们进行了疯狂的报复,下起了雨加雪。那个雨雪哟,下得真是不客气,一下就是一个多月。
下雨的日子里,可可西里成了个巨大的泥潭,万余人被困,哭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汽车陷入泥淖动不了窝,人出不去,东西拉不进来,供给成了最大的问题。高原缺氧本身就难以克服,加上干粮、蔬菜吃完了之后只剩下些干面粉。汽车的油料也成了现实中的难题。在可可西里,没有油料,汽车就是一堆废铁;在可可西里,没有了食物,淘金汉们没有了生存的指望。人们在苦苦的煎熬中透支着自己的生命。有些淘金汉子熬不过这些苦难,就想到了逃跑。可是,想要逃出无人区的人,有史以来几乎没有一个获得成功。
有人说,咱们逃吧。
话还没落地,马上就遭到无数个声音反对。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淘金汉叫白德利,他说:“什么?逃?怎么逃?可可西里大得没有边儿,不等你逃出去,早就给累死饿死了。就算你不被累死饿死,也要让高原缺氧高原反应折磨死!”
接着,白德利给众人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俺村有个叫马尔沙的淘金汉,在一个亲戚开的金矿干了80多天,因为家里老父亲去世,他被获准在第二天回家。他去跟亲戚老板算工钱的时候,亲戚老板指着一堆矿石说,能背走多少背多少。
马尔沙无可奈何,用疲惫不堪的肩膀尽可能背了些矿石,一步一步挨将出去。他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些,希望自己背回去的矿石里面多含点黄金,多换些钱,给父亲料理后事。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野鸭湖附近发现了一具干枯的尸体,身旁散乱地放着一堆矿石。
“那、那可咋办哟?”大家伙愁得不知所措。
白德利嘶哑着嗓子说:“咋办?听天由命!咱就是熬,看谁的命大!”
于是,人们开始在无望的煎熬中于濒临绝望之中思索着维持生命的办法。
驻地里最先发生的混乱是互相偷窃。
从偷窃同帐篷的压缩菜、馍或饼干发展到偷别的帐篷的香烟食物或其他。由此引起的械斗打杀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械斗打杀固然可以宣泄一下人们心中的绝望与由此引发的互相憎恨,但没有蔬菜没有肉没有食物来补给营养,力气很快会宣泄耗尽,械斗与打杀给疯狂的人们带来更简洁直白的思考:吃何果腹?
那天夜里,淘金汉们被一阵急促的蹄踏声惊醒。
那是一大群(据说有2千只以上)匆匆从藏北美玛措历经艰辛来可可西里卓乃湖、太阳湖一带繁殖后代的藏羚羊。
有人带着梦呓惊喜地高声呼叫:“这回可有肉吃了!”
一石激起千重浪。一个无知但邪恶的念头带来的是一场血腥的灾难;一个无知但罪孽深重的念头给无辜的生灵带来的是灭顶之灾!
“肉吃了,皮子还可以卖!”又有人说。
于是,一场空前的劫难和由此引发的以后数年屡禁不止的盗猎藏羚羊的罪恶拉开了序幕。
从那时起,可可西里便无可奈何地接受着一次又一次残酷的血的洗劫。罪恶的子弹击碎了可可西里广漠而神秘的宁静,同时也把大自然赋予它的生生不息井然有序的生物链枪断!
我们的大多数人只有在亲眼见到自然界的不断报复后才会猛醒。当他们惊诧地睁大双眸细观周围的生态环境时,才发现相当数量的物种已经濒临绝灭。大草原上半人高的草丛“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已一去不复返,昔日与汽车赛跑的藏野驴已十分罕见,来卓乃湖作客繁殖后代的藏羚羊早已成了“惊弹之羊”,藏北棕熊、狼、雪豹、鹰等等本来属于可可西里主人的动物们而今成了稀客,因为得不到它们粪便为营养,草儿也失去了绿色的生命力,长得低矮且连不成片……
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啊!
藏羚羊是我国特有的一种珍稀保护动物,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地区的昆仑山、唐古拉山和阿尔金山地区。经有关部门的专项调查表明,90年代存活于青海和新疆境内的藏羚羊数分别为10万只以上和4万只以上。但由于盗猎者疯狂捕杀,藏羚羊种群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付勤志接着讲述道。据估计,平均每天至少有15只藏羚羊死于非命。尽管中国政府一直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和行动予以保护,但藏羚羊种群仍遭到国际性盗猎犯罪团伙的大规模屠杀。
猎杀藏羚羊罪行的实施,纯粹是由于利益的驱动。为钱而杀戮,为钱而破坏。钱是盗猎者连接成团伙的纽带,贪婪的本性诱发杀戮的罪恶,带来的后果却是令人心痛的生态破坏直至毁灭。
盗猎是盗猎者获得利益、满足贪婪投资最少的途径。
于是,在利益的驱动下,从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末前后约二十余年里,可可西里上演了一出又一出触目惊心的生态悲剧。
盗猎者行踪诡异、狡诈如狐、性情凶狠、贪婪如狼。他们分工严密、组织性极强,而且他们长期在无人区活动,对可可西里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凭借这一些,他们每每得手任意捕杀藏羚羊。
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和印度野生动物基金组织曾经联合进行了一次多国调查,历时八个月。调查组收集了关于中国、尼泊尔和印度边境藏羚羊皮毛非法贸易的文字和资料,充分证明获取藏羚羊绒只能以牺牲这些珍贵野生动物的生命为代价。
调查还发现,“沙图士”披肩的主要加工地印控克什米尔1977年的加工量为3000公斤,意味着至少有9万只藏羚羊被杀。调查还发现,非法出售的披肩在新德里和伦敦的服装市场仍然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