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对镜敛妆。
镜中的女孩额头光洁,肤白如玉。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柄小扇子轻轻颤动着,一双莹润的眼睛如雨后的天空般澄澈明净。胖嘟嘟的脸颊上也带了些许婴儿肥。
我忧心忡忡:确实与在乌那时不太一样了呢。
铜镜里,女孩轻轻地蹙起了秀气的眉,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似带着委屈,润泽粉嫩的双唇微微嘟着,目光流转间直让人心头发软,又怜又爱。
啊啊啊,我迅速伸手,一把把铜镜倒扣在妆台上。
手肘支在妆台上,我抓狂地挠着头发,发间的簪子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唉,变化不小啊……”我懊恼地嘟囔。
“噗嗤,”正在整理床铺的吟袖笑出了声,“小姐确实胖了些,也长高了。”
“真的很明显吗?”我捏了捏自己的肩膀,除了脸胖了些,其他部位手感还是瘦削骨感。
“也就夫人忧心小姐又瘦了,”她笑吟吟地把枕头摆正,直起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姐这次回来后精神也好了,身体也壮实些了。”
我促狭地挤挤眼睛:“哦……这么说,除了娘,其他人都是明眼人喽?”
“哎呀,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她娇笑着跺了跺脚。
我微微笑着,感慨地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情态。
吟袖是家生子,父母都是罗家的老人,她是由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
由于比我年长四岁,她在我五岁时就被母亲安置在我身边,一直是充当亦仆亦友的角色。
可惜原来的罗姒依并未如母亲所期盼的那样把她当做姐妹或者玩伴。
从吟袖诸日来的表现和言谈总结,罗姒依是个话少,内向的女孩。只要她不想说出口的话,连罗夫人也无可奈何。
只怕这位罗家幺女少数的活泼都给了她的父亲——罗戈。
父母对她同样的疼爱,她却更依恋不常在家的父亲。
那时罗夫人做着绣活,父女二人在窗下下棋,一下就是好几个时辰。
那是一段明媚的时光,可惜好景不常,从罗姒依被慕容愢纠缠开始,他们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他们最怕的就是女儿与皇室产生瓜葛,继而发生谶言中所指之事。
偏偏就是斩不断这些情丝纠缠。
邵洮就是父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正直善良,出身寒门,又不与佞臣同流合污。
女儿在他的影响下怕也不会被带坏,或者受人教唆,做出什么不可弥补的事来吧。
这是一对无计可施的父母绞尽脑汁令小女儿逃脱悲苦命运的历程,由我的长兄三言两语平铺直叙。
“慕容愢死的那天,爹在花园喝得酩酊大醉。他和母亲都以为,你已逃脱这个命格。”他最后说道。
“而我教你学武,在爹娘眼里,实是罪无可恕了。”
“不是这样的,”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不教我我就可以摆脱了吗,还是你教了我是我需经历的事情之一?这个问题无解。我只知道,人变强一点总是没错的。而且,假如我意志坚定,又有谁可以诱导我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呢?”
他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有你这句话,哥哥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啊?”
“惠泽大师说了你是祸了昭国的国了吗?”他笑得像只狐狸,“还是说了你是殃及的昭国的子民?”
“什么?”
他一手支地,从蒲团上站起,我茫然地仰望着他。
“我的妹妹,怎么会是昭国的祸害,”他冷笑一声,“我几乎可以确定——恐怕向西的成洛才是谶言所指……”
他清越的声音里带着震动人心的力量:“谶言所说,定然是小妹会令成洛覆亡。我的妹妹,会是昭国的福星!而昭国定会一统中原,永定江山!”
……
我拽回游弋的思绪,用汤匙舀起一块豆腐含进嘴里。
这道豆腐鲫鱼汤火候刚刚好。鲫鱼鲜香,软嫩的豆腐入口即化,回味悠长。
另一碟小菜也已被我吃下大半,配着红枣粥吃暖胃又熨帖。
这只是最平常的早膳,却如此美味可口。
我抚了抚胃,低喃:“你可不要被养叼哦。”
吟袖喜笑颜开:“小姐喜欢,明日还吃这几样。”
“唔,”我瞟了她红彤彤的脸。得到我的肯定竟比她自己吃还要令她开心。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我想了会,可不是嘛:她方才的样子跟赖三如出一辙,再没有更像的了。
也不知赖三邵洮他们都怎么样了?
“姑娘,”绿绮收拾好小包袱走了过来,“该出发了。”
吟袖慌忙放下正在收拾的碗碟,小跑着去拿食盒,递给绿绮:“这是早就备好的点心,给小姐路上吃。”
绿绮遂一手挽着包袱一手提着食盒随我出了内室。
她和吟袖都想的十分周到,每次出门不管远近绿绮都要挎着小包袱,装着手帕、脂粉等物。母亲对她很喜欢,对她的罪女身份更是毫不在意,有意认她做干女儿,却被她婉拒。
“夫人厚爱,奴婢铭记于心,日后也会把姑娘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只奴婢教养有差,夫人所提之事,万不敢受。”她不卑不亢地说。
她能这样说愈加可见她不贪图富贵,品性高洁。母亲对她十分放心。这次上钟泰寺还愿也默许我带着她而没带吟袖。
钟泰寺位于沐幽东郊的灵鹤山上,在前朝时就是中原第一大寺。
这里香火鼎盛,高僧众多,是求签问命之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当然也不乏众多女眷来这里祈愿求佛,或求家宅平安,或求一世良缘。
到灵鹤山脚下,下了马车,处处可见茶肆酒楼。
有人在茶肆饮茶,有人在酒楼饮马或用膳,也有人一刻不停徒步上山。
这是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没有人不会遵守——
凡上灵鹤山者,不可乘车,只允步行。
山道宽阔,土地已被来往的人群踩得结结实实。
山间松柏苍翠,流水潺潺,各种动植物令人目不暇接。
我边走边看,不亦乐乎。
两个婢女却一左一右搀着母亲,嫂嫂也歪倒在侍女的身上。
上山的路太长,她们两个已经精疲力竭。
我脸不红气不喘,母亲看着十分惊异。不过她倒是什么也没有问。
不知长兄如何同她说的,自她心情转好以后病也慢慢好了,这次更是心情愉快地带我们来灵鹤山。
不管怎样,忧思过重的母亲复又开怀,总是令子女欢喜无限的。
走了足有一个时辰后,母亲手搭凉棚向远处看了看,又用帕子擦去额角的汗,舒了口气,叹道:“姒儿,你看,那就是钟泰寺啦。”
穿过树木的缝隙,人流涌去之处,钟泰寺古老威严的寺门映入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