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答应了一声,拿着本子出去了。龙勇等小林走得不见了,才说:“你们昨天除了找到豆子的尸体,还干了些什么?”
杜润秋没提防他问得这么直接,嘿嘿一笑,说:“敢情你是把你的下属给打发出去了,就是想跟我私下讨论一下啊。”
“我不想吓着这些年轻孩子。”龙勇简洁地说。“说说看,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你了。”
杜润秋笑了笑,说:“真的没什么,什么人也没看到。”
“哦?”龙勇相当敏锐,“没看到人,那看到了什么别的?”
杜润秋把崖缝后面的那个相当特异的地方,向龙勇描述了一番。他本来就是干导游的,那口才简直是不得了,把那地儿描述得天花乱坠,说得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可是任凭他怎么说,龙勇却是毫不动容。
最后,龙勇问:“说完了?还有什么遗漏的没?”
杜润秋见他这反应,实在失望。“说完了,没了。”
龙勇这次稍微有了一点反应,又问了一句:“没有遗漏的了?”
杜润秋心里一动。确实,他有意“遗漏”了一点,那就是在山石上发现的净瓶。他瞟了龙勇一眼,心里暗自思忖起来。龙勇毫不动容,也不惊讶,一定是知道那里有那么个地方。这不奇怪,龙勇是当地的警官,与千佛峡里面的人关系那么深,他没理由不知道的。不过,看这样子,龙勇连净瓶的事情也知道?
这个千佛峡里藏着的秘密,是不是就跟不见天日的洞窟一样黑暗?
龙勇盯着杜润秋的眼睛看,似乎想看出他心里藏着的事。杜润秋不仅说谎不脸红,装傻充楞的本领也是一流的,咧着嘴也回盯着龙勇看。龙勇盯着他看了一会,见杜润秋一点怯场的表示也没有,只得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你带那两个女孩子走吧。这世界这么大,有的是好地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地方……”
他说了半截,又不说下去了。杜润秋哪肯放过,揪着问道:“这地方怎么了?说啊,说啊。”
龙勇对杜润秋的这种厚脸皮和穷追不舍的勇气实在是刮目相看,问道:“你说你叫杜润秋?身份证号码多少?”
杜润秋莫名其妙地抓了抓头。“作笔录的时候不是写了吗?你要干嘛?”
龙勇白了他一眼。“查下你的案底!”
杜润秋“啊”了一声。“我可是良民,良民啊!龙警官,你可别冤枉人,冤枉人不太好吧!我可是身家清白……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太油了,整一个老油条。说吧,是不是以前因为招摇撞骗进去过?”龙勇一本正经地说。
杜润秋哈哈大笑。“这玩笑可开大了,龙警官。”他发现话题已经被龙勇岔开了,想再拉过去,龙勇哪里还给他这个机会?
“走吧走吧,跟你那两个漂亮小姑娘一起走吧。我还忙着呢。”
杜润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办公室。回到房间,看到晓霜和丹朱正在收拾行李。他“哎呀”一声。“怎么?你们两个真的打算走?不想把这件事弄清楚了?”
丹朱叹了一口气。“当然想找,但是我们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要我们离开,才可能有变化,明白么?而且……”她又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更重了,“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了,要再不洗澡,我会疯掉的。”
杜润秋差点昏倒。“这……就这个原因?”他咂了咂嘴,“女人啊,女人!”
“好啦好啦。”晓霜关上了她的旅行箱,“我们先去G市住几天,找个好点的酒店,这地方我实在住不下去了。”
这时候杜润秋才想起,上次晓霜和丹朱去红珠岭,住也就是那里最高档的一家红珠岭宾馆(如果不是住在那里,也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千佛峡的住宿条件实在是太简陋,连热水都要省着用,更不要说洗澡什么的了,也难怪这两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住不下去了。
“我上次留下了那个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跟他谈好了,他已经开车往这边走了。”晓霜说,“中午就可以到了。”
杜润秋又咂了咂嘴。“这一趟,可不少钱啊。”
晓霜用力瞪他。“放心,不要你出钱!”
杜润秋耸了耸肩。“你两个家里面究竟是干什么的?瞧你们花钱那个洒脱劲。我不是没见过有钱人,但是你们真有点不一样。”
杜润秋的行李倒是很简单,一个大背包就了事了。他原本想去跟龙勇、马爱莲道个别,晓霜和丹朱却一再催他。杜润秋有点不乐意地说:“住了几天,总得说一声吧。我们又不是不付出租车司机钱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丹朱淡淡地说:“他们巴不得我们走呢。”说了这句话,她停了一停,又说,“其实,是我还想去一个别的地方。”
上次那辆出租车,果然停在上面等他们。司机见到他们,十分惊奇。“我的天,你们几位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杜润秋把所有的行李都扔进了后备箱,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座。“是啊,我们太迷那里的壁画了,所以呆了这么久啊!”
司机“哦哦哦”地点头。“我就说呢,你们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啊!”他又转过头问晓霜和丹朱,“刚才电话里,是不是说先去梦城?”
杜润秋吃了一惊,也回头去看丹朱。丹朱却是一脸平静,只是回答:“是啊,麻烦你车开快一点儿,我们想在梦城多逛一会。今天晚上,还要赶到G市住呢。”
“好哪,好哪!”司机一边说,一边发动了车,“我开快点,你们可以看两三个小时!其实,梦城真的很没什么看的,不就是那个人头鼓,人头碗,怪吓人的!今天风沙那么大,哎,又会听到鼓声的!”
司机果然把车开得很快,杜润秋望着车窗外的漫天黄沙,感叹于这戈壁的壮阔苍凉。只听丹朱问道:“师傅,你知不知道现在梦城里面除了那人头鼓,人头碗,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司机想了一会。“这个啊,我上一次去,已经很久了,我得想想啊。好像有个什么拐杖,雕着八仙,挺值钱的。嗯,还有个珍贵的象牙佛,不过是复制品。对了对了,还有个很吓人的东西,一具千年的干尸!”
丹朱轻轻地“哦”了一声。“干尸?谁的?”
“都是干尸了,又上千年了,谁知道呢?”司机嘿嘿地笑,“看起来怪吓人的,我都不敢多看!你们两位小姐,保证看一眼就吓跑了!”
丹朱只是微笑,杜润秋盯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丹朱这时候想去梦城,一定不止是因为兴趣,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对他们现在而言,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除了在千佛峡发生的事之外。
杜润秋努力地想把梦城跟千佛峡联系到一起。丹朱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绝不会做无用功。梦城是这附近唯一有观音柳的地方,而千佛峡的水月观音像上也画着观音柳,而且那观音柳十分灵异,又会变色,又会断掉。这算是表面上的联系,另一个内在的联系更有意思,那就是--水月观音的颜料里用了一个女人的血,为的是让壁画上的水月观音永葆青春。梦城里的人头鼓是用男人的头和背上的皮做成的,用以警示后人。
但是,一个让人厌憎的贪官,和一个痴情的女人,这实在是太相径庭。
杜润秋不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这么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就开始头疼了,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晓霜叫他,杜润秋才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
“到了?”
确实是到了。梦城就在对面,那弯快要干涸的河流,那幢灰色的建筑。杜润秋侧耳听了一听,风声之中,依稀又听到了鼓点之声。他真的不知道,究竟是鼓点的声音是他的幻觉,抑或是真实存在。那沉闷而密集的鼓声,忽急忽徐,忽远忽近,像从天边滚滚而来。
“走吧。”丹朱轻轻地说。“我们进去看看。”
到了梦城的门口,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有个卖门票的地方,卖票的大叔正眼睁睁地等着他们。但那株观音柳,让三个人都移不开视线。
在水月观音像上看了那么多次,这次总算是那么近地接触到了实物。
那本来是一株极美丽的植物。柳树本来便是娉婷多姿,形如美女,这观音柳尤其纤柔多姿。只是本来碧绿青翠的一株观音柳,因为缺水而变得枯黄。杜润秋看着这观音柳,又想起第一次看千佛峡的水月观音像,净瓶中的观音柳就在几分钟之内由绿变黄。
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不是神鬼之事,又怎么解释?
“你们在看观音柳?”卖门票的那个大叔终于忍不住,主动走过来跟他们搭讪了,看来也是个在这里孤单得要命的人,跟杨翰一样。想到杨翰,杜润秋又是一阵阵的难受。
晓霜已经摆出一副甜得要死的笑脸,跟大叔搭话了。“是啊是啊!好漂亮的观音柳啊!大叔,它为什么要叫观音柳呢?”
“喔,我们这里传说,观音菩萨曾经用它的叶子来熬汤来救人,又因为它长得像柳树,所以就叫观音柳啦!”那大叔很热心地介绍,然后就问,“你们是来旅游的吗?哎,来我们这里的人实在太少了,我也一个月没见到客人啦!”
这话就跟杨翰的开场白一模一样,杜润秋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伤感。晓霜忙说:“是哦是哦,我们就是来旅游的,刚从千佛峡回来。大叔,在你这儿买票吗?”
杜润秋掏出钱包,买了三张门票,咕哝着:“这里居然还要十块钱一张!”
大叔连忙说:“没办法,没办法,这是规定的,也不是我定的啦!”
丹朱笑了,说:“这值什么,走,进去吧。”
那梦城的外表已经让他们很失望了,就一幢极其普通的灰色砖房。进去了,更失望,就只有几个玻璃的陈列柜,放着不多的一些陈列品。杜润秋对什么文物的从来不感兴趣,叹了口气,说:“又是这些。”
晓霜和丹朱走到了陈列在正中的人头鼓和人头碗前面。那人头鼓呈褐黄色,颜色已经变得黯淡,鼓面还有些污脏。如果不说,倒是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觉得有多骇人。反而是那个人头碗,是用一整块人的头盖骨雕成的,“碗”里已略微地发黑了。杜润秋看了一会,只觉得毛发直竖,于是把眼光移开了。
这一移不得了,他刚把眼光转到了右边,“哇”地一声叫,跳了起来。
在陈列厅的最右边,果然如那个司机所说,一个玻璃罩里面,放着一具干尸。杜润秋猛然看到,真是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才慢慢了走了过去。
这干尸保存得十分完好。杜润秋记起了马爱莲所说的,在这个地方,气候干燥又少雨,尸体不仅不容易腐坏,保存时间也可能会很长。
那是具男尸,中等身材,看面部特征,应该当年活着的时候是个长得不错的男子。但奇怪的是,这干尸就那么放着,连个介绍都没看到。杜润秋去问那大叔:“这干尸是哪来的?”
“你们不是说你们去过千佛峡吗?就是在那里挖出来的。”大叔笑嘻嘻地说,对自己的展品十分得意,“因为千佛峡以壁画为主,没地方放这干懒得,梦城又是相隔最近的一个景点,就放在这里了。”
杜润秋“哦”了一声。他总算是开始弄明白丹朱的用意了。他贴近丹朱,压低声音问道,“你认为这是谁?”
丹朱绕着玻璃罩走了一圈。她看起来并不害怕,审视得相当专心。她的视线,停留在干尸的右手上。“注意看他的手指。”
杜润秋朝干尸的右手看去。这双手,本来应该是一双修长的手,但如今已经风干得不象话,手也成了鸡爪样。丹朱说得没错,这干尸的有好几根手指上,都有着很不小的鼓起的包。
丹朱伸出了她自己的右手。杜润秋看到她的中指,吃了一惊。丹朱有双极漂亮的手,但她的右手中指,也有一个隆起来的小包。没那么突出,但也能看得出来。
他抓住了丹朱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地看。“这是怎么回事?”他发现丹朱的手指近看可不是完美无瑕的,指尖上茧子很厚。
丹朱轻轻挣脱了他的手。“练字的结果。长期握笔,都是那样。”她瞟了一眼杜润秋的手,似笑非笑地说,“秋哥,看样子你小时候都不练字的。”
杜润秋理直气壮地说:“现在都用电脑,还有几个人写字的?签名我倒是会!”他又着意地看了一眼丹朱的指尖,“那你的茧子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用指尖握笔吧?”
“当然不是。”丹朱不屑地说,“那是练琴练的。”
杜润秋好奇心顿时上来了。“弹琴?你弹什么琴?”
丹朱却不回答了。她轻轻松松地把话题继续带回到了“干尸”上。“秋哥,你看看,这个人一定是常常握笔的,就算是过了千年,成了干尸,手指上凡握笔的地方隆起的包都能看清楚,而且手指也因为握笔的时间太长而变形了。”
杜润秋笑了,说:“你真行,观察力这么仔细,恐怕你会抢了龙勇的饭碗吧!”
“你太夸奖我啦,”丹朱眨了眨眼睛,“我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刻意来观察他的手指的。你说,秋哥,在千佛峡,会常常拿笔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大叔一直在背后听着他们说话,这时候插了一句。“抄经的!”
丹朱和杜润秋都回过头来看他。大叔见他们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很是高兴,忙不迭地解释道:“在古代,整个G市附近的洞窟修建都很繁荣,寺庙间的交流也很多。他们的交流方式,就是把经文互相传抄。在雕版印刷术发明之前,抄经是个很费时间很费人力的事,所以比较有点经济实力的寺庙,都会花钱请人来抄,而不光是僧人来抄,因为太多了,抄不完!”
杜润秋“哇”一声:“大叔,你真是渊博!我靠,这里碰上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有学问,比起来我真是文盲!”
大叔被他表扬得很不好意思,笑着说:“哎呀,这些都是常识,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的。毕竟,壁画是我们最大的财富,是我们的宝藏哦!”
丹朱蹙着眉头,正在思索。她轻声细语地问道:“大叔,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干尸本来的身份,嗯,会是一个画师?”
大叔楞了一下。“哦,画师,这个,也有可能。画师也是在千佛峡可能出现的、会长期执笔的人。”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具干尸,“这我倒没想过,哦,因为以前来过的专家也说,应该是抄经的人,他们也没说过会是画师。不过,真的,真是有这个可能的。”
丹朱唔了一声,突然,她扬起了头,眼里有种新的光芒。“专家?哪位专家?是不是……千佛峡研究所的那位所长?”
大叔忙说:“是啊是啊,就是他!他每年都会到梦城来,我见过好多次了!”
“真是奇怪。”丹朱低声地对杜润秋说,“连我这种外行都看得出这具干尸一定是个画师,所长居然会看不出来?”
杜润秋已经留意到,干尸的手上有些深深浸进去的彩色的痕迹,虽然年久日深,这色泽也早已褪得不成样子,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必然是这个人生前每天都在接触各种颜料,日濡月染,才会留下这经千年不褪的色泽。
抄经的人不符合这一点,因为经书都只会用黑色的墨汁抄写,所以这具干尸的本来身份,是位画师无疑。
老所长绝不是不学无术,他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留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