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四躺在沐浴用的大木桶旁，嘴歪眼斜地喘着粗气，大小便不再乱来，浑身仍然酸痛，尤其四肢麻木得像木头。整个人像刚从鬼门关旅游回来，捡了一条命。
老婆边哭边给他脱全是屎尿味道的衣裤，再帮着他爬进沐浴桶。
在温水里一泡，陈老四感觉魂又回到身体，咬着牙自言自语：“妖术妖术！“
老婆一听陈老四还在牙犟，吓得给他跪下：“爷爷呀，你还嫌被山神罚得不够？你再不敬神，神用闪电把你烧成灰！“
“你懂个屁，就知道当缩头乌龟！“陈老四一边搓麻木的身体，一边淋漓尽致表达对老婆的鄙视，“逢年过节，每次我都用整只猪头祭神，钱家最多摆块五花肉，摆五花肉的被神保佑，上整只猪头的倒被神惩罚，这是啥神！“他越说越生气，忍不住骂：“分明是妖怪嘛！“
老婆叹口气：“神的想法谁知道呢，做啥都有他的道理，我们凡人就不要猜了！“
陈老四懒得和老婆讨论“猪头和五花肉理论“，闭上眼洗澡。
刚洗干净身上的屎尿味道，白须族长又上门来，催促两头300斤大肥猪的事，陈老四一听气得差点尿一裤子。族长和他平时关系挺好，因为祠堂有什么活动需要钱，陈老四虽然扭扭捏捏，总算能掏一点，而且农忙时节，陈老四总能借两头牛给族长家耕田犁地，族长做事说话自然常常帮衬他，可是老头今天一进门，也不寒暄，就催他赶快选两头大肥猪。族长这脸变得比三岁娃还快，无奈之下，陈老四又摆出“猪头和五花肉理论“，幻想继续争取族长，实际是挽救两头大肥猪。
族长听罢，也不多言，只说一句：“老四你每年给皇上交税，难道能让皇上保证不杀你？“
因为这句话，陈老四两腿间一热，澡又白洗了。
老婆领着族长去猪圈选猪，陈老四继续泡在木桶里，关上房门。听见猪叫，他会心疼死，索性拿两团棉花堵上耳朵眼。
两头胖得圆乎乎的肥猪被赶出圈，陈老四老婆拜托族长送去，她得在家看着老四，防备他想不开。
族长乐得跑腿，赶猪赶到半路，碰见老钱，忙招呼：“钱哥，给您送猪啦！“族长年龄比老钱大，老钱又是外姓，平时族长尿尿都不鸟他，今日态度温暖，全拜山神降临所赐。
老钱立时受宠若惊，他是老实人，忙说：“送猪就不必了，您还是赶回去吧。“
“山神云游去了？“族长问，随即说：“云游去了不要紧，放你家，他啥时享用随意。”族长已把山神看作老钱家亲戚。
老钱面有难色，摆摆手走了。族长追上去，说：“老钱，这两头猪是给神仙的，你不能不收！“
老钱瞪着眼答：“打死我也不收！“
族长更不愿意：“山神是护着你家，但不是你家的人，是我们村的，我送猪上贡就是为了求山神保佑咱们村，咱们要是怠慢山神爷，他降临别的村……“
老钱见族长越说越来劲，嘴角堆积起一点白沫，又好气又好笑，说：“还叫爷呢，他要当你爷，能把你祖宗八代从祖坟里气出来。“说完，自顾自走了。
族长嚼出话中味道，也不管两头肥猪，追上老钱，正色道：“老钱，我们乡里乡亲的，你做事要厚道，不能骗我！“
老钱发觉刚才失言，忙说：“没啥，你把猪赶回去就是了！“
白须族长做事老谋深算，抓住藤就一定要牵出瓜来，他知道老钱这人老实经不起旁敲侧击，便以长者的口吻忠告道：“老钱啊，我是看着你爷爷搬来咱村，作为外姓人能在扁担村站稳脚跟，全靠厚道诚实，和村里人有口角，和老头我说一声，我帮着调解调解，千万别去请啥神汉折腾事，乡里乡亲天天照面，口水会淹死人的！“话里有开导，有威胁，但却说的亲切隐晦，只有人情练达，世故圆滑的族长本人才有这说话水平。
老钱一辈子在以村为圆心，半径5公里的圆圈内活动，老实忠厚，从不沾人便宜，更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他听懂了族长的话，真怕族长认为他在背后放冷箭，忙辩白道：“我没请神汉，都是娃们的小把戏！“
族长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暗骂：“原来是这样，差点被你这三棍子砸不出一个闷屁的家伙害了，这猪要是送过去，自己就成全村人笑话，还有脸每年主持宗祠活动么？得罪陈老四也了不得，幸亏多问了一句话！“心里暗自庆幸，嘴上却很平静：“老钱你是个好人，回家好好把娃说说，没事！“
老钱一看把事扯到自己儿子头上，连忙撇清：“不关我娃的事，是一个野孩子干的，这娃脑子有问题！“
族长心里有底，笑眯眯地说：“不是你娃干的就好，我把这猪赶回去啦！“
……
陈老四刚换好干净衣裤，老婆进来说族长赶着猪回来了。
陈老四气得破口大骂：“这老东西一定是拍钱家马屁，胡说我的猪不够300斤，要重新挑！“然后叹口气：“虎落平川被犬欺，我老四又要……“‘尿裤子“的话不好说，只得用手使劲拍墙。
老婆笑着说：“你就心疼你的猪爷爷，没想到其他的，告诉你，山神是假的，是野孩子胡闹的，二叔亲口从老钱嘴里套出的话！“
陈老四一愣，随即高兴得猛提裤子，大叫一声：“老子总算翻身啦！“
族长跨进堂屋，见陈老四正斜靠在一张藤条椅子上，装着擦拭香火牌位上的灰尘，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便咳嗽一声，哈哈一笑：“老四，二叔来了也不给泡杯茶喝？”
“想给二叔泡茶，就怕没老钱家的好喝，他家的可是神仙水，喝一口长命百岁！”陈老四转过身，笑着打量族长，然后故作惊讶地问：“二叔，老钱不会没给你水喝吧？是不是因为你光顾着赶猪，忘了洗手，老钱恶心你那股猪尿味？”
族长气得白胡子乱抖。臭小子你几斤几两，敢骂你二叔，妈拉个巴子的，看老子怎么教你做人，想到这里，族长端起陈老四面前刚泡的二茬春茶，咕咚咕咚两三口喝光，哐当一声放在老四面前，大声说：“老四别钻牛角尖不算完，谁时时事事人前人后维护你？是你二叔，我！要不是老头子我拼上一张老脸，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继续躺桶里拉吧！我要是只为自己，能把猪赶回来，我贱！我走错地方了！”
陈老四老婆忙拉住族长，二叔二叔地叫，泡上一年只拿出一次的头茬春茶。陈老四被老头一骂，老实了，忙端茶叫二叔。
族长也忙给老四台阶下，大赞其“猪头和五花肉理论“乃真知灼见，漆黑夜晚可当明灯照路。二人互给台阶坐下后，一边喝茶一边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既然山神是冒牌的，族长认为大伙送去的供品应由老钱如数退还，瞎闹的野孩子也不能轻松，应抓起来痛打一顿，警戒村里蠢蠢欲动的年轻人不要走邪路。
可是在谁去抓捕的问题上，两人定不下来，很明显那小子会点儿邪术，即使只一点也要人命，头发胡子变成刺猬的样子还能忍受，被闪电击中后大小便拉一裤裆就既遭罪又丢人，恐怕没人愿意打头阵。
族长想想说：“这野孩子小小年纪就习得邪术，一般人恐怕对付不了，不如凑钱请个道士做法，破了他的邪术，再下手就好办了！“
陈老四一听花钱就肉疼，忙说：“道士那几招，咱也能做，画张符，泼黑狗血，用桃木剑刺，什么撒豆成兵，吹气跑纸人，召唤小闪电等等，这些邪术统统都给破了！“
族长看出他一毛不拔的心思，便轻轻的说：“道士的活这么好干的话，为啥道士还没绝种？“
“二叔，我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实在是因为找这人不花一分钱，本事还比道士强到天上去了。“陈老四忙抖出包袱。
“谁？“族长问，他很好奇一毛不拔的老四怎么认识到高人的。
“我表弟在30里外的敖山卫所当百夫长，管着96号人，有一门大炮，听说一炮轰去，石头都能变成粉，神汉、巫婆、野孩子什么的只能化成烟了！“陈老四眼睛看着房梁一字一顿慢慢地说。
“呃，这么厉害，只是军队愿意为咱村这点鸡毛蒜皮跑腿？“族长仍疑虑未消。
“这个需要我亲自跑一趟。“
族长点点头，意思是也只能靠你啦。
陈老四要的就是这种感觉，送走族长后，他吩咐老婆给家里的大黑骡子喂一升黄豆和两升燕麦，来回六十里很耗费体力。
老婆见他在这件事上下血本，便怪他小题大做：“咱家的两头猪连根毛都没少，一个野孩子胡闹胡闹玩玩，你非得叫军队要人家命，有点不厚道罢。“
陈老四一边收拾鞍具，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答：“你就是太老实，老实人是发不了家的，要发家你得会算，我叫军队来收拾野孩子，是做给全村看的，让他们明白，我在上面有关系，任何敢和我过不去的，都没有好下场！“
“你表弟凭什么听你的，他是皇上发钱粮，你叫来他就来？“
“就说是歪门邪道聚众谋反，保证他跑得比风还快！“陈老四得意地说。
老婆一愣，惊叫一声：“老钱家不也牵进去了吗？老四你咋这么坏，乡里乡亲的，非要闹出人命？“
陈老四把鞍具扛上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老婆冷笑：“你懂个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