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璇并没有急着去镇上,而是先找了个地方,洗去了一身血腥污秽。
换上那套男装,还算合身,只是衣袖略长,腰腹处略宽,但布料穿着却极为舒服。
她向来爱憎分明,助她者,必报之,但前提是,她还能遇到那人。
旋即,扯了一块布条将发丝高束,用打火石烧了一堆枯草,用黑漆漆的草灰抹了脸,对着湖面照了照,总算看着少了些女子的秀美,这才满意的上路。
先前就着湖面,宋璇也看清了这女子的面容。
十三四岁的模样,唇红齿白,肤若凝脂,虽不算绝色,却也是难得的美人,而那眉宇间少有的英挺之气,也为那张脸增添了几分不同于常人的气质与神韵。
总而言之一句话,宋璇很满意现在的这张脸,虽不若她前世容貌万中无一,却也是难得的好皮囊,她看中的是那种傲视天下的凌然霸气,冲淡了女子的娇弱,却多了几分独立与坚强。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未来要去往何方。
但是,她不会屈服于这世上的任何一种势力与艰难,即便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她也要活出自己的姿态。
她不求比肩高阳,行踏四海,但求这世道无人可欺,恣意纵横!
下了山,她先去了当铺,当掉了手上的镯子与簪子,虽然这是她身上仅有的首饰,但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留着这些东西又不能当包子馒头啃。
宋璇充分发挥她前世的好口才,总算以一个比较公道的价格卖出了那些物什。
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布袋,宋璇不禁暗忖,这还真是个人吃人的世道,换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本着你坑我坑大家坑的原则,不坑的你呼天抢地叫大爷,不算完。
幸亏她前世对玉石有些见识,才不至于被那胖墩老板给诳了。
当完钱,她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镇子,以及周围的环境。
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商贩叫卖的吆喝声与马车辘辘声,青楼迎客声,茶楼说书声交织在一起,好一派世俗繁盛,和谐相融的生活景象。
感叹的同时,一股香味蹿入鼻端,肚子也很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引得听到的路人纷纷侧目。
宋璇尴尬笑笑,揉了揉鼻子,找到了香味的发散地,一家包子铺。
用三文钱买了一袋包子,宋璇乐呵呵地一边吃包子,一边感受着这个镇子的风土人情。
从人们谈话所知,脚下所踏之地,是金国素有“鱼米之乡”称谓的良城水县。
包子吃完了,宋璇想想,决定还是先找个客栈投宿。
抬头搜寻期间,险些被一队人马给撞翻,数十名黑衣人,统一骑着头戴红缨的棕色骏马,腰佩黑色龙纹玄铁腰牌,目光如炬,神色庄重,马蹄所踏之处,卷起漫天尘沙。
有没来得及撤离的商贩,看了看被马蹄践踏如烂泥的果蔬,嘴唇动了动,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这么嚣张!”还好是没撞伤人,这跟在人行道上,开着奔驰横行霸道的无赖有什么区别。
宋璇自认为这一发自肺腑的声音不大,却被旁边站立的一位老婆婆,扯了扯袖子,那神色紧张带着苛责,“小伙子,别乱说话,那是上京来的,我们普通老百姓可得罪不起——”
说完,那婆婆摇了摇头,佝偻着背离开。
上京?听起来像首都,难怪这些人如此嚣张蛮横,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便装13的一群**。
但不满归不满,她不会强出头,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形下,硬碰硬?她又不是缺心眼,当务之急还是去找客栈。
“姑娘请留步——”身侧有人唤道。
叫她?她明明变了装,如何还有人认得出来?
宋璇侧目,一怔,随即了然一笑。
白布幡中“算”,长方桌,桌上摆着竹筒签,前方坐了个目光涣散,国字脸,不断掐指算天机的——神棍?
要说她这伪装,看出来倒也不难,只看这人是真瞎子假瞎子,宋璇懒得跟这种神棍磨叽,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孜然一身,前途未明,姑娘何不听我一卦。”
哦?还真执着。
宋璇转身,左手掌往那桌上一拍,右手伸出一根指头在那人眼前左右摇摆,未见端倪,可能真是个瞎子,也可能只是演技高超。
“你既执意,我便听你一卦,但丑话在前,算得准,钱我一个子儿也不少你,算不准——”宋璇一顿,那神棍本就被刚才那一拍桌吓得一抖,此刻听了这恶狠狠的威胁,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我便拆了你的摊子,叫你以后再也无法胡诌诳人!”
“这、这、这是自然……”那神棍忙不迭点头,心下却有些发虚,但想起先前那人的承诺,便又多了些底气,怎么看,那人也像个世外高人。
“姑娘请随便写一字。”神棍哆嗦着递上宣纸和蘸了墨水的毛笔。
瞎子还能测字?宋璇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管你真瞎假瞎,测不出,一样揍得你找不着家。
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娟秀中透着磅礴大气,收笔,宋璇将宣纸递了上去。
只见那瞎子哆哆嗦嗦,顺着笔墨的印记,摩挲了好一阵,直到宋璇眼中的讥诮越发浓郁,正欲起身掀摊走人。
却听那人缓缓道:“姑娘刚从劫中来,浴血厮杀,得人相助,遂保一命。”
宋璇闻言一僵,心下骇然,他如何知晓?
“说,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宋璇上前,一把揪住那人衣领,眸光森然骇人。
那眼神没有焦距的神棍,此刻眼露惧色,呵,果真是假瞎子。
“姑、姑、姑娘,在下、在下只是一算命郎中,如何知晓,也是、也是从姑娘字中参透,若非与姑娘有缘,在下又岂敢妄漏天机。”那神棍倒是胆小的很,宋璇重伤在身,并未使力,此刻却早已吓得面如菜色。
宋璇沉思半分,松开了神棍,轻启薄唇:“哦?继续——”
神棍骇得差点飙泪,早知道就不该贪财,现下叫苦不迭也无法,眼下,只能豁出去了,只盼这祖宗真能相信。
“为求生存,姑娘变卖首饰,却终究只能解一时之需……”
宋璇有预感,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姑娘运笔大气,气度不凡,乃经世之才,若能得机遇,必将鸾凤冲天,造一番伟业……”那神棍侃侃而谈,神情激动,丝毫不亚于见到了垂涎已久的梦中女神。
写个破字就成经世之才,若是写篇诗文,岂不就成帝王之相了,这神棍,也不怕吹破牛皮。
再说,不论历朝历代,女子不都是待字闺中绣花弹琴,伺候公公婆婆,顺带给小孩把屎把尿,偶尔斗斗小妾瘪三的贤妻良母。
难不成到了这时代,竟惊天逆转,女子成良将坯子了?
“我一女子,能成什么伟业,先生莫要吹破牛皮——”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极不赞同,女子只能待字闺中?胡扯!若非万恶封建观念,习一身武,给一杆枪,女子照样可上战场冲锋陷阵,马革裹尸。
小瞧女子的究竟是万恶的封建礼教,还是世俗人一厢情愿、蒙昧无知的眼?
“姑娘此言差矣,这虽是男人执掌天下的世道,女子却并未不能入朝廷效命,四国中除塞国外,金国与瀚国已有女子入朝为官,而隐国浑然已是女子王朝,女帝临政……”
说起隐国,神棍一脸神色荡漾,据说隐国出美女,比之仙娥天娇也是毫不夸张,只是隐国女子从不以真面示人,若在有生之年能见上一两个,他此生便死而无憾了。
宋璇一脸鄙夷,看着眼睛瞬间变成硕大桃心的神棍,拔起一根竹签对着他脑门一弹,那春心荡漾之人才算回神。
“那依先生所言,机遇为何?”这才是她感兴趣的,也是这神棍一堆话中最为关键的。
闻言,那神棍一喜,伸手去解袍子。
呃……
宋璇嘴角抽了抽,这……难不成是个变态?暴露狂?
外袍内里展开,宋璇一看之下咋舌,那外袍之中大大小小绣了至少十几个口袋,而那神棍在每个口袋中一阵摸索,口中念念有词,“我记得在这里的……”,“啊,在这里?”,“咦?怎么没有?”,“弄丢了?”……
随即,更加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袍子中被掏出的一个又一个唬人工具,什么鬼画符、大力金刚丹……最后连合欢散、女人肚兜之类的都翻出来了。
宋璇嘴角抽搐,眼角狂跳,竭力忍住想将那神棍海扁一顿的冲动,忍一忍,看看是什么也不迟。
在宋璇几欲抓狂,几欲灭人的眼神轰炸下,约摸半刻钟后,那神棍总算从掏出了一张皱得跟腌菜一样的图纸。
见了亲娘般,恭敬捧到宋璇面前,那模样颇为狗腿。
嫌弃的将那皱巴巴图纸展开,上京地图?中间有个地方画了红圈圈,元宗剑派?
“你找了半天就给我一张破地图?”宋璇笑看着那神棍,一脸和气。
神棍背后凉气嗖嗖,他明显能听到宋璇磨牙的声响,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信不信就跟他没关系了,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宋璇感觉一阵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面前呼啸而过,紧接着是那逃之夭夭神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地图上画红圈的地方便是你的福地——”
折叠摊铺?难怪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溜那么快,想必也是骗人骗习惯想出来的馊招,方便逃跑,不然任你九命猫妖,也该下黄泉了。
宋璇笑罢,便不再理会,反正她也没损失什么。
只是这地图……宋璇的眼睛微眯起来,仔细端详这地图,元宗剑派?究竟是何人费劲心思要引她去那里?
她可没有蠢到真去相信一个江湖神棍,浪费时间与他周旋,看他那样,应该是受人所托,只是那人是谁?
多想无益,去了便知,反正她也无去处,身上也没什么可图的,去了也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仔细将那地图抚平,叠好,揣入怀中,便向着“四海客栈”的方向走去。
……
“您嘱托的事已办好,地图也已送到她手上。”
巷道深处,一脸邀功谄笑的,不是那神棍又是谁?
“辛苦了,这是你的酬劳——”浑厚清润的声音,只能见到一个类似于修道者的孤清背影。
一片金叶子,破风抛起一道悠扬的弧线,神棍见此,两眼发光,分明朝着他的方向,却急不可耐跳着去抓。
放在口中咬了咬,确定真金无疑,神棍大喜,觉得今儿个自己的运气还真是好到爆,忍不住抬起头:“谢您嘞,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一定……”
话未说完,哽住,空荡巷道中,除了几缕斜掷的阳光和一堆垒起的破草筐,哪里还有先前那人踪影。
那神棍揉了揉眼,看了看先前那人站立的地方,再看了看金叶子,确信金子还在,摊子、幡卦也不要了,亲吻着金子,欢喜地朝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