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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2)

白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鸣猛地低下头,一嘴带有男人味儿的笑都贴在她的脸上眼上和嘴唇上。

“又在骗我!”白玫用拳头捶他的背,他却吻得她更欢实了。

白玫不再挣扎,初吻的味道好像含了某种特殊的物质,令她晕眩气短,身子似抽掉了筋骨似的欲飘起来,血压好似陡然升高了,热气从每根毛孔里往外迫散。他的舌尖像一柄锥子,启开她的牙齿,鱼儿一样地在她口腔里游走,最后与她的舌头搅在一起。她笨嘴笨舌地迎接,几次咬到了他。他却像得到了某种快乐的暗示,紧紧裹住她的舌尖,贪婪地吸食。天在转,地在转,她已没有力量拉住越飞越高的自己,一下子软在了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胸口处像有一团火要把她融化。几滴像露水一样的东西落在脸上,她抬起头,透过月色看到一鸣的眼中泪光闪动。

她不安地问:“怎么了你?”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你接受了我的吻,就是接受了我的爱。爱,对我来说像金子一样珍贵。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再没有得到过。”他叹了口气,使劲搓了把脸,“送你回去吧,你父母该不放心了!”

白玫眼中噙满了泪水,返身抱住他,用从他那里学来的吻来安慰不幸的他。她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长大的标志,就是懂得体恤他人。而这份成长,无疑是爱情教给自己的。

在楼群拐角,一鸣又拥住她,情深意长地吻她。她感到他的大手已滑到自己腰际的上面,两个手指正好压在峰峦渐起的边缘,迟迟疑疑地停在了那里,好像不知该不该再向上爬一步。

长这么大,那里还没有哪个男人触摸过,她像守护一个圣洁的家园一样守卫着,因为一旦被心爱的男子碰触,心也像被他拿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扼住了无度泛滥的柔情,虽然有些不忍心,她还是虚弱地说:“我父母晚上常出来散步,你快走吧!”

“我想我是离不开你了,真想把你带走!”一鸣说着,手还是向峰峦上迈了一步。

白玫身上像通了电流,从未有过的迷醉之感流遍全身,热热地烤得她神志恍惚。她拉住他的手,催促道:“走吧!”

一鸣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落寞而又孤独。白玫不忍就这么扔下他,走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一下,才跟他挥手告别。

回到家,白玫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父亲在灯下看书,母亲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连她一进门爱说的“我回来了!”他们都没应声。父亲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母亲,算是招呼她了,并给了她你母亲今天不高兴的暗示。父母就是这样,他们就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管是对外人还是对家人,永远站在一起,口径一致。

白云每个周末回来,周日吃完晚饭回学校。白玫对姐姐非常依恋,许多不愿跟父母说的心里话爱跟姐姐说。书卷气很浓的姐姐对她宠爱有加,无论是批评还是指点,都能说到她心坎上。姐姐如果在家,这夜姊妹俩定会有一次长谈。

平时回家晚了,母亲早已把可口的饭菜给她准备好,一进门便端上桌子,还不忘亲亲热热地招呼她问这问那。

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玫一阵心虚,饭也没吃,径直走进屋子。看到写字台上放着的信件,她差点背过气去,心像木桶一样悬到黑洞洞的井里,不安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原来一鸣的信都收到了,只是父母没给自己。瞥到信并没有拆封,她心里稍微平定了一些。

父亲走了进来,说道:“我去学校接你,老师说你们班早放学了。能告诉我,这大半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和同学逛街去了。”白玫扯谎了。去文学讲习班的事她不想说与父母。

父亲没再追问,指着桌上的信说:“你面临的任务是高考,我和你妈不希望你把精力放到这上面。我相信你会把一切处理好!你如果没有这个能力,我和你妈会帮你的。”

见白玫点头,父亲脸上透出慈爱,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白玫松了一口气。早恋在班里已不是稀奇的事,有的同学被告发后,老师家长齐上阵,使原本大不了的事虚张起来,闹得沸沸扬扬,意趣全无。父母冷处理的方式,使她感到庆幸。许多话,他们没有直说,态度却很明朗。

没写完作业她便躺在床上,这是上学以来的第一次。那些信都读过了,压到被子底下。一鸣汹涌的激情与浓密的爱意,激荡着她那颗少女的心扉,眼睛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紧紧的拥抱,亲吻……都是生命中的第一次。她以前以为,男人女人接吻只是嘴唇相触,没想到舌头还可以探到对方的口腔里,搅动吸食。一切感觉都像过电,让人晕眩迷醉,身心瞬间化成一汪温泉。还有分手前一鸣说的,“我想我是离不开你了,真想把你带走”,不是爱情,哪会有这般似诗如画!父母突如其来的举动,却让她回归了现实,如此美妙的幻境似隔在了世界的那头。

没有拉上窗帘,皎洁的月光把墙壁映得雪白,窗框的影子勾勒在木板地上,一格子一格子的像阡陌一样。盛开在窗台上的苍兰修长的身影嵌于其间,清淡而又静谧,水墨画一样意境淋漓。

白玫赤脚走到窗前,淡藕色碎花的棉质睡衣舒适地包裹着她青春的胴体,披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窗外非常幽静,路灯小苹果似的挂在夜色里,像瞌睡人的眼。除了空地上洒着月光,其他的一切隐在暗影里。

白玫想起四岁那年,母亲领着自己撑着一顶太阳伞在一条安谧的小街上走。她仰起小脸天真地问:“妈妈,咱们的伞是天蓝色的,为什么落在地上的影子是黑色的呢?”妈妈说:“若地面是镜子,就能照见颜色了。可咱们脚下是水泥地,伞遮住了太阳光,地面不反光,因而影子才是这种颜色。只是它也不完全是黑色。有些大道理你上学后就懂了。”再想起自己和一鸣在幽暗处亲吻的样子,她觉得黑暗也是个好东西,否则,那些柔情蜜意都往哪儿藏啊!

小路那边出现了两个人影,相依相偎地走,近了,更近了。停在一幢楼门前,拥在了一起,很久才分开。一个人向回走,另一个人站在原地。走开的人像被一条皮筋拉了一下,又弹了回来,两个人又紧紧地拥成了一个人。

白玫认出其中那个女孩儿是自己的邻居小莲。她比自己小两岁,常来找自己玩儿。母亲知道后,说她不怎么正经,不许再跟她接触。小莲的父亲“文革”中遭到不公正待遇,从此嗜酒如命,母亲承受不起打击上吊自杀。她还有两个哥哥,因缺少调教,一个因打架砍伤了人,关进监狱;另一个吊儿郎当,高中没毕业就到社会上混了。小莲常跟白玫说自己在家像一只小狗,除了饿不着,没人关心,真像歌词中所写的,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她常跟男孩子们在一起玩,上到初中便退学了,到处打零工为生。白玫听了母亲的话,回避小莲。此时,她理解了小莲,她需要关心,在家里找不到,只得寄托于外人。

她闭上了眼睛,从他们的感受中体味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再睁开眼睛时,楼门前除了满地的月光什么也没有了。恍惚中,似有了古时候那位酷爱下棋的人“洞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的感觉。缱绻缠绵的情愫仍不肯收回去,像一张大网罩着她。

一鸣是否也在对这轮明月凝神呢?她问自己,我还没有说过爱他。近三个月来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人,为他快乐,为他忧伤,不是爱又能是什么?还有被他紧紧拥吻抚摸时的陶醉,身心都融化了,天地好像也不存在了。如果这不是爱,还有什么让自己如此销魂的?

父亲说的那些话,又似钉子一样敲来。她感到心神不宁。折腾了半夜,两难中,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白玫刚在一间平房前停下,门已从里面打开。一个期待已久的男人,欢天喜地迎了出来。

“这个早晨,我一听到自行车响就以为是你,这是我第八次开门了。”一鸣一把将白玫拉进屋。迫不及待地把她裹入怀中,边吻她边喃喃地说,“我的心肝儿,见不到你,又不能通信,一寸相思一寸灰啊!”

她是怀揣一个决定来的,而一鸣仍蒙在鼓里,她不想刚跟他见面,就被他看出来。

打量着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宿舍。门边放着一个书架,书架和床之间放了个字台,窗前支着取暖兼做饭的炉子,家当就这么简单抑或简陋。这样的景象,她在小说或电视里见过。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的一鸣,却生活在这种地方,令她心疼。

“家里要什么没什么,随便吃点吧!”一鸣一脸的歉疚。

白玫想起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掏了出来。碰到一件物品时,迟疑了一下,手松开了。

“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吃海螃蟹!”一鸣把蟹子放在鼻端,眼睛眯得比床角上的玩具“流氓兔”还要可爱。

白玫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借钱买海货,不算不会过”的天津人来说,每年不吃几次肉肥黄满的海螃蟹,好像这一年白过了。可对一鸣来说,竟如此稀罕。还有母亲,她听说自己要参加元旦的同学聚会,特意到早市买来螃蟹,煮熟了让自己带上。她若知道自己是来找一鸣的,一定会把鼻子气歪。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

我都愿你拿去

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一鸣停止吟咏,深深地喝了一口白酒,在长长的吻中,将酒液丝丝缕缕地灌入白玫的口腔。看到她吐了吐舌头,手在嘴边不停地扇着,他在一脸玍笑中又吻灌了她好几口。直到白玫呛得透不过气来,他才乐不可支地停下了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

在我的身上

没有不曾被你征服的东西

你夺去了它的生命

也就将它的死亡携去

如果我还须失掉什么

但愿你将我带去

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他烫人的目光与动人的诗句,使白玫心中摇曳的爱情之花,有些笑语声噎。她把脸侧向一边。

“你怎么哭了?”一鸣不知所措地问。

“我是高兴的!”

一鸣的眼圈红了,说:“真是个纯洁的天使,遇到你是我的福气。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白玫听话地偎进他的怀里。他结实的身体热得像火炉,手烫贴地从她的颈部一寸一寸地向下滑,丰满的峰峦已被他占领,他一改温柔的姿态,变得狂野粗暴,喘着粗气的吻和“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的呢喃,灌得她透不过气过来,胸脯像涨潮的波涛急剧起伏。

恋爱中的花季少女,不愿意接受心爱的男子抚摸那是骗人的。最初体验这一切,如果说没有恐惧感,对矜持羞涩的少女来说也是不真实的。泪水流了出来,心被他摘走了的想法一直拖着她,欲阻止他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毕竟今天以后,她想在两年的时间里不再联系他了。

看到没有遇到阻兵,那只手变得妄为起来,爬上长满树丛的丘陵,将够到盛满温泉的幽谷时,她的肢体羞耻地震颤了一下。母亲说小莲不正经,是不是就是指这个?她的意识惊醒了,那里是不能让男人碰的,就是最爱的男人也不行,起码现在还不行。她猛地抓了他的手。

“我想你,想疯了!”他的脸由于激情被阻塞涨得通红,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我还没有扛住未来的能力!怕!”白玫不敢看他窜火的眼睛。

“是女人,总要经过这一步的!”

她坚决地摇头:“等我两年,好吗?”

“我的天!”一鸣抓着自己的头皮,“今天我等你时,每一秒钟都像一年。你竟让我等两年,想熬死我啊?”

“你若真的爱我,就等我考上大学。其实,你的那些信,是父母截留了。父亲专门找我谈过话。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我会等你,会的。我到外面透透风,冷静一下。”不想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一鸣没有想到白玫会作出如此决定,神情落寞地走出屋子。

白玫从书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来——一个装有物品的牡丹荷包,快速地写了张纸条,用头上的发带把它们扎在一起,放在写字台抽屉的最外面。这才从书架上拿了本书,边看边等他回来。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等自己离开后,给他留下一个珍贵的念想儿。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一举动,会给自己的未来埋下一粒怎样的种子。

从一鸣宿舍里出来,天色已近黄昏。西沉的太阳,像一张失血的大脸,垂头丧气地挂在天边。这大半天,白玫也消耗了太多的心力,委靡得像一朵开累了的雏菊。

两人都默默地骑着车,一鸣的手依旧搭在白玫肩膀上,只是有些轻飘,不似以前那么有力。白玫在那只手上摸了摸,像是安慰又像是表达歉意。

经过他们第一次拥抱接吻的河边,白玫停了下来。一鸣心领神会地跟着她走上了河堤。天已经黑透了,天上的星子眨着迷离的眼睛,没有月亮。河水已经结了冰,没有打渔船泊着。

“对不起。”白玫说。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鸣说着,无比温柔地把白玫搂到怀里,“不过,我还得感谢你,螃蟹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你的味道,虽然——”

白玫知道他下面想说什么,截住他的话说:“我留了样东西在抽屉里,我的心情都在那里了。”

一鸣什么也没说,紧紧地抱住她,像抱着即将失去的宝物一样,一直不愿放手。

白玫说:“回家太晚,我父母该不高兴了。”

“我爱死你了!”一鸣说着,在情意绵绵的拥吻中撒开了手。

“我——也爱你!”白玫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河堤上的光线昏暗,白玫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河岸上风很大,发出呜呜的响声……

白玫给李老师介绍的那个人打电话,这次很顺利地接通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她说要,爽快地说:“明天上午咱们再联系好吗?我正在外面谈事,不得说。”

明天就能得到那个白玫的消息,向肖朗交差,白玫感到兴奋。想到即将参加乔杨的聚会,内心却一片茫然。

乔杨自杀已不是头一次了。他上初中二年级时,也曾自杀过一次。过了这么多年,又重蹈覆辙,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对死亡这般痴迷。

贾平凹说:“朋友就是磁石吸来的铁片、钉子、螺丝帽、小别针,只要你愿意,从世俗的任何尘土里都能吸出来。”不过她想,朋友不在多,而在精,留下几个交下了岁月交下了情意的朋友,在关键时刻一个会顶若干个。

乔杨算是白玫的这样的一个朋友。甚至不止。

说到乔杨,白玫还是通过小佳认识的。

白玫结婚时,本不想大摆婚宴,见了来宾鞠躬,举着酒杯满桌敬酒,逗新娘的坏小子百般戏耍,活像个小丑。当时,她想偷偷地躲到国外云游一番,既开心又浪漫。怎奈子枫的家人不同意,说人生大事怎么也得热热闹闹,何况这么多年为了亲朋好友家的喜事掏了不少份子钱,现在也是回收成本的时候了。

父母劝她,别为这点小事刚过门就跟婆家闹僵,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便不再为此事坚持。子枫找了几个司仪都不满意,不是感觉刻板做作,就是主持风格套路太老,没新意。

小佳打来电话,问白玫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她随口说了一句,就差子枫家人中意的司仪了!小佳一听,说,我把老邻居的孩子乔杨介绍给你吧,别看他年纪轻轻,做司仪的活儿好着呢。他是个诗人,小说写得也非常棒,把写作上的才情发挥到婚礼主持中,太小菜一碟了!

也许是感觉上有某种相系,和乔杨熟络后,他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打电话,说心里话从不遮掩。安慰、劝导、分析他都不要,只要白玫认真地去听就行。

半年前,白玫想离婚,拉动那根导火索的人就是乔杨。

那天,白玫和小佳在乔杨家小聚。他刚离婚不久,很需要朋友们来排解不堪的心绪。每次聊天,飞涨的房价是大家必聊的话题;即使聊别的,可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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