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会议整点开始。D按时来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还没什么人，找了个后面有些偏的位置坐了下来，表情木然地，静静地盯着门口，一只手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把枪。人一会儿一个接一个地跨过门进到了会议室。
“狄凯，你怎么坐那么远，坐过来啊。”米妮冲着D在喊。
“哦，我就坐这儿吧。”
D向前只挪了一个位置，还是坐在后排座位上。其他人都围着中间椭圆形桌子坐成了一圈。从门那边开始，小马、老李、海龟、马姐、宋麻子、赵晓英，还有米妮。部长的位置还空着。气氛有点怪异，好在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的，增加了点活跃的气氛。看了看海龟，面无表情，一会儿抬头看着天花板，一会儿翻着本子，还挺能装。马姐，米妮和赵晓英正在谈论赵晓英的大肚子——怀孕有四个月了。还有宋，这个整天就知道拍领导马屁的傻逼，开会时间正是这家伙表现的绝佳机会。
老李坐在D的对面，表情木讷，略显颓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老李，中午在他的抽屉里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也没准放在别的地方，只是自己没找到而已，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D把手摸进兜里，攥着那把勃朗宁的手柄。一种焦躁情绪不断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弄得全身都很烦躁。
这时候大头子终于走进了会议室，怦的一声坐在那里。“明正，你来主持一下今天的会议。”
“好的，部长。今天会议主要有两个事情，一个是月底了，销售业绩要冲刺，现在还有几个人没有达成，需要尽快搞定。第二个就是，今天讨论一下经理人选问题。”
经理人选，这还需要讨论吗，呵。自己在这儿干了这么些年，拼死拼活的，真是给领导当狗使。D清楚，如果大头子不把跟着他任劳任怨地干了这么些年的自己提为经理，那他自己在部门的权威也会受到影响的，以后谁还给他干。所以对这事儿D心里还是有底的，只是今天太倒霉，一整天跟大头子闹得不爽。而且大头子今天也一点不给他面子……算了吧，不行就不行，这有什么，一会儿都能得到彻底解决。
“先说第一个吧，老宋，你这个月业绩到现在多少？”海龟问老宋。这些以前可都是D来问的，呵。
“五万多吧。部长，而且我下个月有一个比较大的合同。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客户对咱们产品还是蛮认可的，嘿嘿，也是多谢您指点……”说了一堆，领导表情根本就没变化。觉得这种赖活型的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就是生存力极强。
“老李，你呢？”海龟转头问身边的老李。
“现在两万多，不过正在谈一个十万的——”说得毫无力气。只有两万，靠，连宋都不如。
“晓英，你这个月业绩是多少？”
……狄凯是最后一个。
“狄凯，你多少，这个月？”
“五十万了。”D懒洋洋地说。妈的，为了这五十万，陪客、喝酒、送钱、拉皮条，什么都用上了。要不是昨晚喝酒喝成那样，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吧。想到自己昨晚都不省人事的样子——那小子说我睡得跟死了一样，呵，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荒唐的一天，荒唐的生活，荒唐的这一切。接下来干吗，这家伙应该是第一个吧，砰！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准。不行的话在心脏再补一下。别跟他妈那些烂电影里一样，第一枪没致命，反成了祸害。环顾四周，也就七八个人，米妮和大肚子（赵晓英）就算了，四个月算个人吧。宋麻子、老李，老李这家伙要真是想自杀的，那一起结果算了。大头子多给几枪。不，大头子要好好照顾，最好慢慢地折磨折磨他……大家汇报完了，大头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除了说宋麻子和老李，其他就是给压力，给所有人压力，为了达成今年1000万的目标。D一个也没听进去。
“狄凯，你这个月50万，下个月继续努力啊。”大头子突然把话转到了D的身上。
看D没有应答，大头子也没在意。
“这个月目标完成了，大家好好放松一下，咱们部门不是还有经费嘛。”
“去吃自助吧！真的，我们部门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是米妮。“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现在说说第二个事儿。”
终于回到了正题。
“明正，你来咱们部门有半年了吧？”
“是的，部长。”
“本来这事儿早该说的，但是你们也知道，今年事儿特别多，所以定经理的事儿就这么一直拖着。我看不能再拖下去了。”
“前一阵子正好有个人才引进项目，明正是公司专门从S公司挖过来的，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当时明正在S公司还是干部长的，来这儿委屈了点，呵呵。”
拿出一根中华，自己点上了。大肚子离得近，眉头皱了起来，捂着鼻子。大头子吸了一口，“我跟上边也反映过这问题。多方争取的意见吧，这个工作先由明正来担任。”
“以后日常事务直接找他就行了。大家也多配合他工作，特别是狄凯，你这期间一直在代着做，好好交接一下，他还很多地方不熟悉，得跟你学，呵呵。你们其他人也一样，多向明正和狄凯学习，还有两个月就年底了，这么搞下去，怎么达成目标？”
感觉周围有无数巨大的冰山在升起来，而D踩着的小小冰块，却从正中间断裂开来，身子滑落进冰冷的海水里，直沉到黑暗的海底深处。
D做出一副冷笑中套着无所谓的表情，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那把枪。手顺着枪柄继续摸索，拇指碰到了保险栓。轻轻地转动着，咔嚓咔嚓，清脆的声音。脑子里浮现着《教父》里的情景。迈克为了复仇，与那土耳其黑帮和涉黑警长在一个小餐馆会面。谈了一会儿，找了借口上了厕所。在厕所里拿到一把特制的左轮手枪，回来直接在这俩家伙身上就是砰，砰。一个打在脑门中央，一个打在脖子上，然后很镇定地走了出来。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沓，一气呵成。
D露出微微的笑容，把身子向后仰起，枪已经握在手上。突然收住气，贴着扳机的食指用力一扣！砰，砰！那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怎么回事儿？再扣动，还是不行！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慌忙把枪收了起来。紧张地环顾一下四周，就看见明正在那一副收不拢住的得意。妈的，真他妈的！
枪还在兜里紧握着，手柄被握得有些湿滑。鼻头上的汗珠被空调风惊醒了之后带给他的只有一阵悔意。看着周围越发生动的脸，D不想弄成这么个窝囊结局。好吧，今天老子就陪你玩一会儿。
D突然用平和的语气跟领导说：“部长，我觉得明正能力挺强的，我也多向他学习些好的管理经验吧。经理嘛，以后大家都有机会，大家都是为了把工作干好，把我们市场部的业务弄上去。”
“唔，对，对，明正在管理方面应该也还不错，毕竟留过学。”大头和海龟听到D的话都有点惊讶的表情。
D知道这盘棋自己已经是输家。不过也很奇怪，虽然经理职位就这么没了，但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而很轻松。当然，这个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会议异常顺利地进行下去。简直就是皆大欢喜，一片和谐社会的祥和气氛。会议结束后，落在后面的D正要出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却被领导叫住了。“狄凯，等一下。”“领导，什么事儿？”“坐，中午没事儿吧，我的话可能重了一些，呵呵。”“中午怎么，哦，那个啊，是我自己的问题，没事儿。”“没事儿就好。”D以为就这事儿了，正要转身走，大头子又说：“你这还有一把我办公室钥匙吧，现在给明正吧，他一会儿要去我那儿拿一些文件，我可能不在。”靠，姜还是老的辣。搞得这么干脆。“好的，不过部长，我明天得请假了。”“请假？”“对，部长，我最近有点事情，想歇一会儿。”“哦，最近这么忙……”大头子面露难色。“我最近确实身体不大舒服，大夫说让我注意一下休息，也配合治疗吧，再说我的业绩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哦，那，那好吧，回去好好休息。”好不容易憋出来这么句话，表情还是那么不爽。走出会议室，D直接走到海龟的跟前，他也刚回到座位。D把办公室钥匙递给了他。“领导让我转交给你。”说得格外彬彬有礼。“哦，知道了。”俯下身，对着他耳朵说：“呵呵，这事儿还没完呢，游戏才刚刚开始。”
看着海龟惊诧的表情，感觉很爽。转身离开，但并没有走回自己座位，而是进到了洗手间，想好好检查那把枪怎么回事儿。自己之前检查过的啊，也不可能是假枪……其实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刚才太紧张，不停地在口袋里倒弄那个保险栓，结果最后开枪之前又重新上了保险，子弹当然打不出去。呵，也许是天意吧。
D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走到楼道口，拨起了电话。“郭先生吗？”“怎么了？”“他给你多少钱？”“……”“说吧，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不就是钱嘛，谁给不一样。”“这就是你问的问题吗？”“不，我不是在提问题，这只是商量个事儿。”“呵呵，狄先生，您学得倒挺快。好吧，这个事情没有商量余地。”“哦——”“就这事儿？”这家伙准备挂电话了。“等等，等一下。我还有个事儿，你们确定有那个保证吗？”“什么？”“我想知道我的保证，完成任务后能安全离开这里的保证。你们别骗我，我都干完了，你们到时候开溜，就我一个傻子，可别把我当三岁小孩耍。”
“这个问题公司想要告诉你的时候，它自然会告诉你。”
“想要告诉我的时候，呵呵（大头子不就是这么耍他的么）。我知道，但我不想被耍，懂吗？够了已经！这个保证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不干了，你们想干掉我就干掉我，反正都是死，我他妈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
“我已经说过，公司是讲诚信的。这一点不必怀疑，不然公司也不会推这项业务。”
“什么狗屁信用，公司的信用就看你值多少钱！”
“你喊什么喊！我警告你，不要再给我随便打电话，记住，这是一次警告。”没等D说什么，哐一声挂了电话。
这该死的家伙，还他妈搞威胁，等着吧，一个个收拾你们！D到现在也没太搞明白这背后到底是什么阴谋，为什么他们对他要这样。但是今天有一件事情结果很明白——他丢了经理职，而上位的就是海龟。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才半年，怎么就这么快搞定了大头子。他跟今天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这一切背后还有什么秘密？但刚才从这家伙话里没找到什么线索，一切还只是怀疑。不过总得找出点什么来，该从哪里入手好呢？D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一直像幽灵一样在D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D快步回到办公室，看见明正的位置又是空着。问了米妮，米妮说好像又跟部长一起出去了。D接着来到了小白旁边。小白还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工作着。
“还忙着呢？”
“是啊。”
“那个马达的简历还在吧，我能不能再看看啊。呵呵，我就在这儿看。”“哦——好吧。”小白看了看D，没有说什么，很快找出了马达的简历递给了他。
又附上一句。“那个系统显示错误信息的问题，你现在告诉我吧，我这就给你改，上午不好意思，我太忙了哈。”“不用不用，那个再说吧。”D没理会，站在那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马达的简历。哦？这家伙也是出过国，美国威斯康星州州立大学，威斯康星？等一下。“小白，你这儿现在有没有明正的简历啊？”“哦，有倒是有，不过还得去找，而且……”不太好办的意思。“没事儿，嗨，看一眼就行了。再说他来的时候我还面过试呢，那时候也看过简历，但是都忘了，呵呵。”“那好吧，他的简历在文件柜里。”“行，那你去拿吧，我在这儿等你。”“不，不，一块过去吧，走吧，你不就是看一眼吗？”口气有点紧张，怎么了？可能是以为我又要偷看她的东西，呵，这小女孩。D跟着小白一起到了文件柜那边。很快找到了明正的简历。对，就是威斯康星大学，而且也是03年毕业！看来里面真的是大有文章。
马达和明正都是同一年毕业于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毕业之后又同时进了S公司上班！
D谢了小白，正要去企划部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又是那个该死的号码，这家伙怎么又主动打电话来。
“喂？”
“你好，狄先生，你不是想知道保证吗，仔细听好了，你要的保证就在这个楼的楼顶上。是这个楼的楼顶，天台上面。上去后到大楼的边上，你可以看到一个绳子钓着的袋子，袋子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可以去看看，不过提醒你，抓紧时间，不然我不能保证这个保证还能在多久，哈哈。”
电话挂了。一个保证在楼顶？难道真有什么狗屁保证啊，是不是又是阴谋。听着这家伙的笑声直恶心。D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
去还是不去。担心的是又怕上他们的当，谁知道上面有什么，不知道这帮家伙又在搞什么鬼。但要是真有什么东西呢，真有保证怎么办。没时间在这儿磨叽了，到底有没有鬼去了才知道，再说要想干掉我早动手了，D倒很想见识见识这家伙到底想干吗。有些紧张地往电梯口快步走过去，准备坐电梯到顶楼，再从那里爬到楼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