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周昭和元年，中原历经了百年的战乱，最终被周高祖一统了天下，十年后高祖驾崩，太子秦桓即位，改年号昌平。可惜啊这昌平皇帝的宝座仅仅坐了五年，祁王秦旭谋反，率十万大军从梁城杀来欲夺皇位。当年祁王军队行如鬼魅，昌平皇帝根本来不及调来尚城的兵马，只靠着驻守京城的三万禁军勉强迎敌。兵临城下的那天，攸宁公主秦歆登城楼以命相逼劝她哥哥退兵。”白须老头用折扇点了点桌案，缓了口气，又徐徐道来，“可是最后祁王铁骑还是踏破了京师的城门，昌平皇帝点燃了整座奉天宫自刎于勤政殿里，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诺大的奉天宫被烧的那是一片焦土，遍地焦尸，公主自此不知所踪。江山易主，改年号永安。永安皇帝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寻这宝贝公主，可是苦苦寻了十多年，万万没有想到这公主其实就在这京师之中…”
我吐了嘴里的瓜子皮，扔了俩铜板在桌上，起身离开。新近城里又开了家茶楼，作为这城里最热闹的茶楼里的伙计，我受老板娘指派来考察考察这对手的实力。此番听了两日这茶楼的说书，本以为新店热人气，总会花个十金五银地请个名嘴儿，没想到这新老板是个抠门的主儿，请来的师傅还是在这陈年烂谷子的旧事上做文章，嚼不出新意，招牌的茶也品不出什么滋味。看来这对手没啥能耐，我也能给老板娘个宽心的交待。
白水城早先其实并没什么人气，至少在我印象里是。一是因为开国老皇帝的禁海令，把这靠海吃饭的小城商路给堵了，二是早前连年战乱，外地的商人还没胆子来试试水。我记着小时候刚来这城，码头里都是些烂木头架子，街上也没啥人，让我这从农村来的孩子破了对城市的念想。
不过后来进了禾音茶楼，我寻着了件和乡下不同的有趣物事，听评弹说书。瞧着我欢喜的模样，老板娘便也请了个师傅到店里，日日讲个个把时辰，算是拓宽拓宽业务。不过走了个运的是，赶着永安皇帝解了禁海令的潮，走水路来中原的商人越来越多，白水城也渐渐有了人气，为了找些乐子，有文化的都喜听书，没文化的都去了窑子。所以这城里的茶楼和妓院就都火了起来。
老板娘说我也算是个福星，就在工钱里加了仨瓜俩子，说是调研的费用，让我多听听书，改进改进店里的水平。
此番探得了敌情，我也好赶回去茶楼里，不几日沈师父要回来，我的功课却还未准备好。沈师父大名沈浩倡，我是在永安元年被他捡来的，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大，教我读书授我做人。他严厉地很，四书五经，刀枪棍棒样样让我学，他说男儿生来应当抛头颅、洒热血、用一身的文韬武略为国效力。我虽不懂现下太平安康，好好的往哪儿洒血，不过内心还是赞同他的好意期许。虽说沈师父的年纪够做我的祖父了，但我心里还是把他当父亲般看待。我们原先住在一个名叫灼华的小村子里，后来兴许沈师父觉得见见世面于我的为国效力之路有好处，就把我带来了白水城，安置在了禾音茶楼，而他自己寻摸着门道，为国效力去了。
我第一次见到老板娘是十岁，觉着她宛如书中走出来的人，长发披肩，纤细柔眉，眸横秋水，素雅一身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她给我取了个像城里人的大名，李苟忘，说是出自《史记》“苟富贵，勿相忘。”我觉得她跟沈师父似的，说话都好带个韵用个典，像是有文化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如今我与她相处了十二年，了然她其实像个有文化的大户人家的掌权小姐，处事井井有条，精于营运之道，就连管账也是一把好手，比如现在一张算盘就被她打的如风如火。
“老板娘，敌情我去探了，这是调研剩下的铜板。”我把怀里剩下的银两都放在了老板娘手里，店规首条就是不准私藏公款，作为优秀伙计，我决计是不会犯。
“正好你回来了，店里的普洱库存不够了，这回派你去南绍买点新茶叶回来，这是路上的盘缠，你拿了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就上路。”老板娘头也不抬，扔了个钱袋，听声音就沉甸甸的。
“置办茶叶的事不都是徐达干得么，我这回抢了他的活，那他做什么？”徐达是店里的老伙计，年纪跟沈师父一般大，可惜他俩从来没话聊，瞧见了也跟没瞧见一样。
“他…他有别的要紧事，你怎么话越来越多，沈师父没教你做属下的要服从命令么？”老板娘似被惹恼了，有一丝气急败坏。
我觉着老板娘这藴怒来得甚没道理，但作为优秀伙计，顶嘴是万万不能的，“那行，我去收拾收拾就走，动作麻利点儿还能赶上最晚出海的船。不过老板娘，这回得托您跟沈师父抱声歉，这个月的功课因为公事，我怕是完不成了。”
“你放心，我会跟沈师父说的。你到了南绍定了茶叶，叫其他的茶商带回来，你留在南绍，等我的书信再作打算。”
这又是为什么？我凭着优秀伙计的涵养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又思忖着老板娘这异常的举动怕是出了什么乱，兴许那厢新开张的要买断我们茶叶的来路，此招实是狠毒，我抱着为老板娘分忧的心，扯着笑脸拍了拍她的肩，“您就瞧好吧！”
收拾停当，我拎着包袱环视了圈房里，这是我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难免有些紧张，思忖着还需些什么带着。想了想，把自己写了一半的戏本子也装进了包里，去南绍路途遥远，要是能在路上把戏本写好，回来后教于说书师傅，若是这新评弹火了，想来又是大功一件。
我把包袱甩上肩，大步流星地走出门，觉着自己真是当得起优秀伙计这四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