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呀……”
铁门打开,一束白炽光芒绽射而入,耀眼发疼,犯人们趴在木栏上揉着眼望去,只见几名官差押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驳,一跛一拐,手镣脚铐,拖得叮叮哐哐。众人犯疑暗道:这却是谁,竟手脚都给锁起来了。
少年被官差一脚踹入牢中,镣铐落地,跌得轰铿一声。官差将门紧锁,喝骂道:“你们这些贱奴,再看将眼球挖下来!”
犯人们吓得缩回脖子,几十双眼围绕着李云侯身上打转,谁也不说一句话,只听得呼吸声起伏不定。
李云侯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一块干净地方,按律他本应该处死,那石老二却废尽口舌,好说歹说,竟让官府饶他不死。究其原因却是石老二贪那赏钱,若是处死偿命,到手的银子可要少许多了。最后官府将李云侯刺面,发往归京为奴,而这牢中也皆是一起被押往归京的塞外蛮夷,共有三四十余人。
“起来!”
一个瘦小子瞪李云侯一眼,喝道:“那是我们大哥的位子。”
李云侯瞅他一眼,见此人肋骨似柴,如瘦猴一般。见少年对自己不理不睬,瘦猴大怒:“臭小子,你倒这般不识规矩。”说完,他那鸡爪似的五指攥起拳头朝李云侯头上砸来。
铁链哐啷一响,瘦猴哎呀一声,气势汹汹的拳头被铁链砸得散开五指,疼的搓手顿足,哇哇大叫不止。
角落的黑粗大汉嗬嗬冷笑,粗声道:“臭小子不要命了,竟敢伤老子兄弟。”
李云侯站起来阴着脸道:“你要替他出头?”黑大汉嘴才张口,眼前黑影一闪,定晴一看,却是李云侯举着铐链劈头砸来,吓得后颈发麻,急忙往一旁滚去。
哐锵一声,墙壁被砸得掉落一大块石土。黑大汉暴跳起来,脸上横肉一抖,呸的吐出嘴里尘土,骂道:“好小子,连你老子也敢打。”
那黑大拳头如破浪之势,虽只是一拳,击出去却呼呼生风。李云侯左脚收回,往后一仰,铁链甩腾而出。黑大汉大喝一声,黑拳上竟生出淡淡白茫,一只手化拳为掌,竟要扯住铁链。
李云侯不由得大惊,未想到此人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他此时真气阻滞于丹田,运转不开,要是以硬碰硬必定栽个大跟头不可。当下将铁链紧握,两手一缠,将大汉一只拳头紧紧绞住。若是以往,这只拳头非被绞得粉碎不可,此时黑大汉却似没事人一般,冷冷一笑:“受死!”说罢,另一只拳头朝李云侯小腹砸来。
李云侯往右避开,脚下虽能移动半步,可手上的铐链被大汉紧紧扯住,上身连半分也动不开。眼见小腹将受重创,李云侯双眼通红,如夜里两盏血灯笼般,五官扭曲变形,仿佛一头疯狼,侧身跳起,双手竭力回扯铁链,举头朝黑汉头上猛击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黑汉悚然一惊,左手停顿下来,欲往后退,可手上被那铁链紧紧绞住。就这刹那功夫,黑汉还未来得及躲开,突然鼻根一阵剧痛,被李云侯用头撞得鲜血涂脸,铁塔般的身形摇摇欲坠。
这一撞,李云侯瞬间如坠云雾,疼的险些晕厥过去,他强自稳定身形,撒开铁链愣愣生笑。
牢中犯人被惊得眼珠也差点掉下来,呆望着二人,偌大个牢记只听得李云侯笑声和黑汉的粗声呼吸。
黑大汉坐下来捂着鼻子呜声道:“好家伙,今日且放你一回。”他此时看清李云侯面容,不由得问:“你也是塞外之人?”
李云侯收住笑声,斜目道:“是有如何?”
瘦猴突然抢话答道:“若你也是胡蛮,大家都是好兄弟。”
黑大汉狠瞪他一眼,瘦猴被吓得退回到角落里,“我叫乌鹿,你叫什么名字?”
“李云侯。”
只听牢中众人一番交头接耳,叽叽嘈嘈,黑大汉讽道:“好好的汉子,竟取一个中土人名字。”
李云侯不理睬他,回到之前坐的地方闭目养神。黑大汉讨了个没趣,也觉得心中不痛快,让众人腾出块空地,躺下来呼呼大睡。
几日下来,从这些人言语中才知就在他与张天啸离开云州城不久后,刺史白额领军出塞,十万铁骑,深入大漠五百里,这一次出其不意杀得胡人昏天暗地,后因粮草不济方才班师。这一战,被俘胡人有两万之数。其中年迈老弱者皆被斩杀,留下部分精壮汉子被贩卖中土,以资军需。而这些人,则是最后一批被解往中土的胡奴。
那叫乌鹿的汉子是一小部落族长之子,部落撤往大漠深处时由他殿后,在激战中不幸中箭被俘。李云侯靠武力震慑住众人,虽被排斥,却也不敢拿他如何,那瘦猴却对他百般讨好,整日“猴爷、猴爷”唤个不停,令李云侯心烦不已。
“开饭了!”
一大桶馊汤重重搁在牢外,汤水溅滴在地,散出阵阵发酸腐味。已近寒冬,那馊汤却是一丝温热也无。众人皆不敢端碗来剩,半晌后黑大汉乌鹿悠悠转醒,闷哼道:“今日这汤怎么没以往酸了。”
一个汉子拿着乌鹿的陶碗剩上端来,道:“乌鹿大爷,用饭了。”
乌鹿接过碗嗅了一嗅,碗一倒,一股脑倒入嘴中,吃完饭咂嘴道:“不错,今天的还算新鲜。”
众人正欲拿勺舀食,瘦猴嚷道:“滚开,滚开。”
一人道:“瘦猴,反了你不成,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瘦猴咧嘴道:“老子这是给猴爷剩饭。”
一个声音讽笑道:“就你还猴爷,别他妈把老子笑死了。”说完,众人一齐轰然大笑。
瘦猴拿着破碗往李云侯指去,冷哼道:“可是那位猴爷,李云侯大爷。”
笑声嘎然而止,众人皆说不出话来,李云侯的手段大家可都是瞧见过,跛着脚,连乌鹿也未讨到便宜。
乌鹿猛的跳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捏碗朝瘦猴头上狠砸过去,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贱东西,别人屁股还未坐热,你倒改叫起主子来了。”
瘦猴未躲开,瞬间被砸得头破血流,拿着陶碗怔住,眼泪直冒,疼的不敢出声。众人瞧见这吃里扒外的家伙被打,不由得心花怒放,将那木桶抢来,几个回合下来,桶中汤水被舀得干净,连最后一滴也被人倒在嘴里。
乌鹿余怒未消,走来一把将瘦猴揪起,骂道:“你倒给老子说说,这般不要脸,到底受人什么好处。”
瘦猴吓的哭道:“乌鹿大爷饶命,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乌鹿一手钳住他脖子,右手高举。一会功夫,瘦猴被扼得两唇斜歪,面皮涨红,张着嘴呜呜乱叫,也不知说的是何语言,两条瘦腿在半空乱踢。声音越来越弱,踢的也逐渐见缓,眼看着就要被扼死了。
突然一只手重重搭在肩上,乌鹿肩膀一震,回头望去,却是李云侯不声不响走来。
“放开他!”
乌鹿揪着浓眉寒声道:“你少管闲事。”话音才落,只听镣铐声响,李云侯双后已抬至胸前。乌鹿大惊,将瘦猴扔在一边,握起双拳,怒道:“李云侯,你还要和老子打一架不成?”
李云侯摇头:“不是。”
乌鹿往前一步,质问:“那是为何!”
李云侯对瘦猴道:“你是高昌国人?”
瘦猴蜷缩在地,捂住脖子喘息不止,听见问话,只得猛的点头。原来这瘦猴自西域战事开启后便随着家人迁往东部大漠,那知生计未定,东边又生战乱,他与家人失散后被俘来此。前日一见李云侯就知他也是西域人,心中大为欢快,又见李云侯颇有手段,更是一味的巴结起来。
他不过十四岁而已,那料到因为自已耍些小心思却惹恼了别人,几欲丧命。瘦猴此时缓过神来,爬在地上泣道:“猴爷救小的一命。”
瘦猴说的是高昌语,乌鹿自然听不明白,眼神狐疑朝李云侯望去,只见他摇头,“我救不了你,你找他去。”瘦猴急忙调头对乌鹿磕道:“乌鹿大爷,您老就饶小的这一回。”他磕的咚咚作响,连地上的草灰也入半空落下。
乌鹿心思转动,暗想:他们即是一国之人,老子若不卖些面子给瘸子,以后说不定还寻老子麻烦,这瘸子动起手来不要命你一般,还是与他少些纠葛的好。当下说道:“瘦猴,以后眼睛瞪大些,再被泥巴糊了眼,老子非扒掉你皮不可。”
瘦猴喜得又在地上叩上几个响头,抬起头时竟连额头也青肿了。
乌鹿淡淡道:“李云侯,你倒识相。”
李云侯坐回原地,轻笑一声,道:“我若为他出头,你要如何?”
乌鹿摇头,不悦道:“老子依旧会卖你一个情面,像这般不要命的人,老子与你玩不起。”
“不要命……”李云侯低声一叹,黯然道:“我若真不要命,早已不于这世间苟且偷活了。”
乌鹿见他面显忧愁,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即是高昌国人,为何也流落至此,难不成也与瘦猴一样?”
这一句话问出,李云侯禁不住悲从中来,自东来经受种种厄难,此时他开始疑心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若是当时不来中土,自己大概还在西域做个无拘无束的逍遥剑客。
“蒙巴,你害我好惨啊!”一声长叹后,瘦猴两眼冒光,急声道:“猴爷,你认识蒙巴大师?”
李云侯微微点头,瘦猴兴高采烈的从地上蹦起来,“不知猴爷与蒙巴大师什么人?”
“师傅。”
瘦猴瞪大着眼,不由的错愕难语,在地上手舞足蹈,仿佛失心疯一般。乌鹿忍不住喝道:“瘦猴,你疯了不成?”
虽然被骂,瘦猴却抓起乌鹿的手,嘻嘻笑道:“乌鹿大爷,他是大剑师的徒弟……是大剑师的徒弟……”
乌鹿正欲将他的瘦甩开,听到这话不由的一怔,“你说什么?他是大剑师的徒弟?”乌鹿的部落虽与高昌国相隔千里之遥,这大剑师的威名却是自小入雷灌耳,如天神般的存在。
瘦猴激动的热泪盈眶,趴在地上高声道:“猴爷,你收小的为徒如何?”
“不行!”
话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