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场面!在漆黑的夜里,几十名年轻的躯体傲视死神,他们的手上,抱着时刻都可能爆炸的弹药箱,只要炸了一个,整个丁字山都要被削去半截,连队所有的战士,都要牺牲。可是,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他们硬是扼住了死神的咽喉,硬是把弹药从火里抢了出来,身体忍受着腾腾烈焰,面对死神展示生命的尊严。
弹药库里,一片火光,空气似乎都在燃烧,烟呛得乔海洋喘不过气来,他和刘北上拼命地往外送着弹药箱,不顾一切地和时间赛跑。
夜幕笼罩的丁字山上,火光中,人影晃动,叫声一片;猛然,郑红梅那沙哑的嗓子喊起了毛主席语录:“我们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男女知青混杂的喊声,在山林里回响。
喊声中,一个个冒着火苗的弹药箱通过一双双手,从弹药库的窗口运向雪地。
范学东终于从通信员的手里拿到了钥匙,他慌乱地打开弹药库的大门,身后的人一下冲进去,往外搬着弹药箱和火箭筒、六零炮。
此时,屋里的火焰越来越大,屋顶上也着了火。
范学东连忙大喊:“屋里的人快出来,快出来!”
不少人听到喊声,跑了出来。
郑红梅跑了过来,还没有站住脚,猛地轰然一声,房顶倒塌下来。
郑红梅大惊,忙喊:“快救人!”随即冲了进去。
旭日东升,山林初醒。
丁字山上,弹药库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昨夜,倒塌的房顶,砸灭了屋内燃烧的火苗,但也砸伤了在里面没有跑出来的乔海洋。
此时,乔海洋躺在刘北上的怀里,他满脸黑乎乎的,左手血肉模糊,那是被掉下来的房梁砸的,房梁着着火,正压在他的手上。
“海洋,你忍着点,郑红梅去套车了,马上就来!”刘北上低声说。
乔海洋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死盯着前面:在不远的山坡上,倒塌的弹药库冒着余烟,抢救出来的弹药箱和武器堆在雪地上,一个战士持枪站在一旁守护,他脸上带着烟痕,身上的棉袄满是被火星烧破的洞。
红日升起,阳光四射,照着洁白、灿烂的雪原,照着燃烧过的弹药库废墟,照在这经过一夜奋战的年轻战士的身上。
“北上,你看!”乔海洋说。
刘北上抬头看去。
“真他妈的壮观!”乔海洋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上午,郑红梅赶着爬犁把乔海洋和刘北上带到了营卫生所,大夫为乔海洋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就让他们赶紧前往县医院,乔海洋手上的烧伤太重,卫生所处理不了。
在县医院,大夫立即对乔海洋进行手术。
郑红梅和刘北上在手术室外面焦急地等着。他们开始担心乔海洋的命运!他的手千万要保住啊,他还指望这只手去部队文工团呢!
门打开,大夫走了出来。
刘北上和郑红梅连忙走上前去。
刘北上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轻轻摇摇头,说:“他的手严重烧伤,恐怕要落下残疾!”
刘北上惊住了,他猛然抓着大夫,说:“大夫,你想想办法,他的手要拉琴,要拉小提琴,沈阳军区文工团已经要他了,他是个小提琴天才!”
大夫无奈地推开他:“我们已经尽全力了,他的伤的确很重,我无能为力!”
听了大夫的话,郑红梅的脸一下沉下来,上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忙要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他的伤……”
郑红梅打断了他的话,激动地说:“乔海洋是英雄,你知道吗?你作为一名白衣战士,有责任把他的手治好,治得跟原来一模一样!你要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不能这样敷衍了事!否则,就是失职,就是丧失了阶级感情和阶级立场!我要控告你!”
大夫吓呆了,看着郑红梅双眼冒火的眼,不觉往后退去。
刘北上猛然一拉郑红梅,喊道:“别跟他废话了!我把海洋带回北京去,找大医院治他的手,这个破医院的大夫全他妈是废物!”
听了他的话,大夫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拦住他们,大声说:“不行!病人现在还在感染期,必须住院治疗,哪儿也不能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看着大夫坚定的目光,郑红梅和刘北上只好作罢。
突来的灾难,让乔海洋一下懵了。他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敷着药的左手,感到阵阵钻心疼痛。
刘北上坐在他的身边,关切地问:“海洋,疼吗?”
乔海洋点点头。
“海洋,忍着点,大夫说,现在是有些疼,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刘北上安慰他说。
乔海洋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恐怕好不了了!”
“怎么会呢?”刘北上忙说,“这是县里的大医院!大夫挺棒的!药也全,我刚才问了,他们给你用的是最好的烧伤药,你肯定能好!”
“北上,我担心,我这只手,就是好了,也废了,拉不了琴了!”乔海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刘北上急起来:“海洋,你千万别这么想!你是谁呀?你是乔海洋,是神弓,是小提琴天才!你拉不了琴?谁信哪?打死我也不信!你放心,等你好了,你照样能拉帕格尼尼,照样能拉《云雀》,能拉《新疆之春》!”随即哼起了《新疆之春》的旋律,手也瞎比划着。
乔海洋看着他的样子,眼泪流下来。
刘北上慢慢也停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但作为好朋友,铁哥们儿,不能不安慰他啊!
“海洋,你别哭,你别哭啊!哎,咱哥们儿是什么人哪?能熊了?咱哥们儿把弹药库都救下来了,你忘了?那手榴弹箱子火着得呼呼的,可咱们去抱它,它愣是没敢炸!你说神不神?咱哥们儿是有福的人,老天爷不敢跟咱过不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的手就跟没被烧过一样,五个手指头活蹦乱跳的!一点事都没有!你信不信?”
乔海洋默默流泪,点了点头。
“哎,这就对了!”刘北上笑了笑,“咱哥们儿是什么人?火烧眉毛,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就是阎王爷,见了咱们也得让三分!哪能哭啊?”说着站起来,“你等着,我给你买两瓶猪肉罐头去!让你好好补补!”
乔海洋忙说:“不用了!”
刘北上没答话,径直走出去。
来到医院门口,刘北上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他停住脚,使劲擤了一把鼻涕,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抬头骂了一句:“操你妈的,老天爷!”
弹药库着火的事很快传到团部,冼大牛×立即赶到五十五连。
“要给他们请功,一定要请功!”听完连里关于抢救弹药库的情况汇报,冼大牛×情绪激动地说。
站在一旁的范学东连忙说:“是!”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壮举,要树立起典型,写出材料来,争取在兵团战士报上发表!”冼大牛×意犹未尽,看着窗外的废墟说。
这次范学东没有马上答应,他停了一下,说:“是!政委!可是材料是不是就不写了,真上了兵团报,弹药库着火,这影响可能不是很好!”
“什么不好?出了事就想瞒啊?能瞒得住吗?我跟你说,这次弹药库着火的原因,一定要查清楚!”
范学东忙说:“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冼大牛×马上问:“什么原因?”
范学东犹豫了一下,说:“不是特务破坏,是隔壁宿舍的烟头烧着了被子,然后又点着了棉帐篷,才半夜起火,烧起来的!”
冼大牛×猛然一拍桌上:“胡闹!宿舍里咋能搭棉帐篷?为啥要挨着弹药库,这点军事常识你们都没有吗?”
范学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郑红梅,小声说:“这是我们的工作疏忽!可也没有办法!连队宿舍不够住的,新建的房子还很潮湿,只好先让四排在里面搭上棉帐篷住着,可没想到……”
“这不是理由!不是理由!弹药库幸亏是没炸,要是炸了,你和我,都要上军事法庭!”冼大牛×气得来回走了几步,说:“教训哪!教训!工作稍微放松一点,就会出大问题!出人命关天的大问题!”
范学东忙一个立正:“是!我们一定好好检讨!”
“检讨?你们检讨就完了?先给我写个详细的报告,然后再附上一份检查,等候组织上的处理!”
范学东满脸是汗:“是!”
冼大牛×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郑红梅:“有多少战士受伤?”
“报告政委,轻伤有十几个,最严重的是乔海洋!”郑红梅说。
“乔海洋,就是会拉小提琴的那个?”
“是,他的手伤得很厉害,现在住在县医院!”
听到乔海洋受伤的消息,老车立即叫回樱桃前去看望。在病房内,樱桃看到乔海洋受伤的样子,一下哭起来,老车看到乔海洋的手,心里也十分难过。
“这是獾油,治烧伤最好了,是我爹专门去山里找一个猎人要的!”樱桃含着泪把一盒獾油放在桌子上,对乔海洋说。
乔海洋抬起头来:“师傅,谢谢你!”
老车叹了口气,说:“你们哪!简直是瞎胡闹!”
樱桃不服气地:“咋是瞎胡闹?他们要不救,那弹药库爆炸了该咋整?说不定整个连队都得掀翻了!”
老车停了一下,说:“想救火,也要会救才行,不能光知道往火里冲!”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乔海洋的这只手,已经废了。
此时,范学东忽然走进病房,大声说道:“乔海洋,冼政委来看你来了!”
乔海洋忙抬头看去,见冼大牛×走了进来,忙要坐起来,被走过来的冼大牛×上前按住他。
“躺着,别动!怎么样?疼吗?”冼大牛X坐下来问。
“不太疼!”乔海洋说。
冼大牛×点点头:“好样的,小伙子。你是我们团全体干部战士的榜样和骄傲。现在,我代表团党委,正式通知你,根据你的表现,经过团党委开会决定,给你记一等功!”
乔海洋有些惊讶:“我?”看了看范学东。
范学东笑了笑:“还不赶紧感谢冼政委!”
“谢谢政委!”
“不用谢,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荣誉!”冼大牛×说着拿出了一枚勋章,郑重地举在乔海洋的眼前:“来,我给你挂上!”
乔海洋看了看勋章,又问道:“还有谁是一等功?”
“咱们连,就你一个!”范学东说。
乔海洋急起来,忙说:“那不行!救火是大家救的,不能我一个人得勋章!比如刘北上,他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范学东忙说道:“他是二等功!”
乔海洋急了:“不,他应该是一等功,他比我强!”
冼大牛×看看他,说:“好,救火的时候不退缩,立了功却相互谦让,这种精神值得肯定!不过,乔海洋,你不是要去军区文工团吗?有了这个一等功,对你有好处!
”
“对,这是组织上对你的照顾!你就别推辞了!”范学东也劝道。
乔海洋执拗地说:“不,刘北上也应该是一等功!如果他不是,我也不要!”
冼大牛×想了想,说:“好吧,你的意见我们考虑考虑,眼下,你最大的战斗任务,就是踏踏实实地在这里吃好睡好,把伤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