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小人
小丁愈发的怒了，刚想回嘴驳斥，我瞥他一眼，“小丁，真是没规矩！我尚未开口，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还不快退下，别在这里碍主子们的眼。”
小丁急欲分辩，“主子……”
“退下！”我的口气不容置疑，小丁这奴才，真是被我宠得有点得意忘形，无法无天了。
小丁垂了头，闷闷地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等他的声音完全消失，我对着铁栏之内的孟远彦笑笑，“抱歉，手下奴才不懂规矩，是我管教不力了。”
孟远彦这回抬起了头，同样是微笑的神情，“沈侍君说哪里话，丁公公所言俱是实情。只是罪臣现在镣铐加身，不便大礼，还望侍君见谅。”
“孟兄不必如此客气。我今日来，也不是来向孟兄示威的。”我看着他，“当日孟兄曾当众承认一切事端均是孟兄所为，且言道，所做均是为了洛公主。”
孟远彦直直地看向我，“沈侍君莫不是来逼问供词的？只是现在既未三堂会审，又没有刑部的批文，阁下前来，是想直接越过朝廷法度，将我像杨侍君一样，赐死当场么？”
我叹了口气，“孟兄，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又何必这样？我来，只是想你和谈谈，并没有什么龌龊不堪的目的。”
孟远彦闭上了眼睛，“是我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我摇摇头，苦笑，孟远彦啊孟远彦，到了现在你还是在嘲讽我，当初阿焱和我私下赐死了杨侍君，又何来君子之心呢？说到底，同样是小人，现在也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孟兄，看在你曾经对阿焱也尽心尽力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写下供词，招认是孟太后在后主使，我可以让你不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莫名的紧张。
“原来侍君主子真的是为供词而来。”他轻飘飘地说着，对我开出的条件毫不心动，“沈侍君，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连累他人，亦不会以此偷生。侍君请回吧。”
我再无话说，其实来之前我想好了很多说辞，譬如“蝼蚁尚且贪生，况且为人”，或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等诸如这般，但一见了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他这样淡然，或者说是根本就是心存死志的态度，怕是任何条件都无法撼动了。
我或许并不需要一份他的供词，即便是没有，孟太后的罪也逃脱不了，但即便是有，孟太后同样不会有大事，因为她毕竟是一国的太后，虽然不是阿焱的生身母亲，但终究，阿焱还是要唤她一声“母后”的。而孟远彦之所以不愿以此求得一个生存的机会，估计也不是为了孟太后这个姑母，怕是，为了洛公主吧。
当日他说的明明白白，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阿洛，为了帮助她拿回本应属于她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居然偷偷地爱着洛公主！
或许，这之中，也有一段往事和爱恋也说不定呢，他对所爱执着如斯，甚至不惜生命，真是令人叹惋。
我无意探询这其中的纠葛，只是还想再多劝一句。我这么做，其实有点多此一举，那就当我是画蛇添足吧，想给孟远彦一个活命的机会。我和他，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意，总想稍尽些人事，“孟兄三思！”
“沈侍君难道就不恨我么？”他沉声道。
“恨！当然恨！”我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虽然这样说会让气氛更加尴尬，但我也不急改口，“孟远彦，你这个人确实卑鄙，为了一己之私居然会牺牲自己的亲生孩儿，而且还数次对阿焱不利，我原本应该恨你入骨。只是……”我顿了顿，“我知道，你本意也不是如此的，况且那天我看出来了，你虽然挟持了阿焱，但你根本不会下手伤她！就凭这一点，我纵使恨你，也愿救你一命！况且你我当日对决，我知道你并没有尽全力，否则，我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孟远彦抬头看了看我，那目光中有探查的意味，他是在看我究竟是不是真心么？其实不必怀疑，虽然你伤害了阿焱，但她也会愿意原谅你的。
我本性纯良的阿焱，她一直宽宏优容地对待所有的人，愿意给所有人一个机会。孟远彦，你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呢？
终究，他只是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温不凉地说着，神情淡的如水一般，“当日，罪行败露，陛下已经赐我白绫、鸩酒和匕首，是我妄图偷生，才以匕首挟持陛下，即便现在死罪可免，活罪亦难逃。况且如今两罪并罚，罪上加罪，我早已不存生念。”
我的心头一滞——原来是这样么？我说怎么那把匕首有点眼熟，原来阿焱已经赐了他死罪，也难怪他会一反常态，甘冒大不韪来用利器挟持阿焱，这样看来，他确实是难逃一死了。心念至此，我也不再白费力气，只是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孟兄，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果可以，我会尽力帮你达成，算是，还了你曾经照顾过阿焱的人情吧。
孟远彦依旧闭着眼睛，“我想见洛公主一面。”
“这……”我犹豫再三，终是不能应允，“我帮不了你。”
“我也知道，不强人所难。”他的口气不曾变过分毫，似乎刚才说出的，也不过是随口一句，但我明白，他是真的想见洛公主一面，可是……就算是他不想死我都能想办法，唯有这一件——我帮不了他。
我帮不了你。这句话令人深深地挫败。
孟远彦笑笑，仍旧云淡风轻，“没关系，我知道的。也就这样一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沈……兄……”
我的心头蓦地一暖，就为这个称呼，他是最终放下了芥蒂，能够正视我了吗？
他站起啦，将一只手伸出铁栏，“我一直妒忌你，你先不用吃惊，原因你会知道的，只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就好，你拥有这个天下最难得的两份爱，就凭这个，你就令我妒忌地发狂。不过，我现在要死了，人死如灯灭，妒忌什么的也就不复存在了，我现在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和你成为朋友。”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惺惺相惜的朋友，妒忌着对方却同时为对方折服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孟远彦忽然间笑了，“真是一个滥好人啊，我做错了那么多，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
我一愣，旋即也笑了，“我只不过是心肠软了点，况且你做的也不全都是错的。”
孟远彦点头，“我还想要一场公平的对决，试试你我谁高谁低。”
“如果真的要算公平的话，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功其实高过我，但我说过，我杀过人，很多人，所以要一争生死，即便两败俱伤，我会是后死的那一个。”
短暂的怔忡之后，我们相视而笑，将手握的更紧。莫逆之交，也许不过如此。
我离开的时候，听到了孟远彦的最后一句话，“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救救阿洛？救救她？就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也看在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
我的脚步一滞，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我答应你。”而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牢。
孟远彦，当真对洛公主，有着如此之深的情意。而且，他的这个请求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我和洛公主之间，真的曾经有过什么。
所以孟远彦才会对我再三讥嘲，他那样的人，连死都不怕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情和我过不去？说到底，还是为了洛公主罢了。
能让孟远彦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令他不惜下手陷害我，再加上洛公主屡次出手救我，这样颠倒的立场，难道我之前和洛公主有什么私情不成？
顿时被这个念头吓到了，我猛地顿住脚步，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后背立刻就被冷汗浸湿了，阴冷的风吹来，冰寒彻骨。但我顾不上这些，一直在埋怨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真是荒谬，荒谬！
荒——谬——至——极！
小丁原本还在气恼刚才的事，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他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这个反应，仍旧提着灯笼在前面嘟着嘴走，丝毫未发觉我已经停在了那里。我连走几步跟上他，却还是有点心虚，生怕那个荒谬的念头被人看了去。
这样一想，顿觉身边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看过来，一双双死死地盯着我不放。
顿时不寒而栗，我颤抖着声音吩咐小丁，“快走！走快点！”
小丁回过头来看看我，有点奇怪，不过他这个人最好的一点就是从不多问，是以他只是应了声“是”，便加快了脚步在前疾走，我跟着他，一路平复着如同波涛一般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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