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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没有。”面对这样的控诉,她直觉反驳。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电视台的人你结婚的事实?”关少航毫不留情地说,“别跟我扯什么形象什么工作,你根本不在意那些!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带着一种准备随时抽离的心理,我有没有说错?”

池加优沉默了。

看着她的目光从闪烁不定到露出内疚惭愧,关少航心里就像被凿子凿开一个口子,冷风呼呼灌进来,让他心肝脾胃都隐隐作痛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一意对待,甚至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就是这么回馈他的。

他咬紧了牙关,把上涌的血腥气强压下去,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无名指上,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将婚戒摘了下来。

长期戴着,手指有一个淡淡的印痕。传说无名指的血脉与心脏相连,他时刻戴着它,心甘情愿被禁锢,可是现在看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笑话。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珍惜这枚婚戒吗?”关少航依然在笑,“因为它上面刻着你池加优的名字,这五年来我曾经摘下它几次,跟你的那枚放在同一个盒子里,我知道你从来不戴,可你但凡有稍微留意一下,便不会以为自己是加好的替身。”

“这些年,你一面纠结这个问题,一面不肯交出你的真心,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你都视若无睹。”

池加优痛苦地抱住头,她受不了这么严厉的指控,她想争辩,她想说她是爱他的,五年来她患得患失是因为爱他,之所以约束着自己的感情,是因为她太害怕失去。

可是这些话这时候来说未免太过讽刺,你见过上一句刚说要离婚下一句就说我爱你吗?

这跟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她左右是亏欠了他,如果以辜负的姿态收场,或许他会比较容易放下。

这样一想,池加优颓然放弃了一切说话的权利。

关少航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冷冷地说:“你这样轻易地放弃我的感情,就算你说你爱我,我也不信了。”

他站起来,发泄似的将手中的戒指用力掷向一旁的放生池里,然后转身离开,不看多看她一眼。

“咚”一声,池加优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她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捏紧了拳头。

看着关少航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她的眼眶模糊起来,不远处有人手机铃声大作,萧亚轩沙哑的声音在唱着:“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这条路希望跟你走下去……”

她立刻崩溃,眼泪成灾,趴在石桌上失声痛哭。

谈粤的手术确定下来,日子安排在周三。

这两天,池加优大多数时间陪着他,他昏睡,她发呆,他醒来,她跟他说话。

周二晚上,她约安小朵吃饭,从医院溜出去,在商场一楼的首饰专柜挑了一对戒指。

样式和纹路都比当初关少航挑的要复杂一点,饭桌上拿给安小朵看。

安小朵观察她的神色,担忧地说:“小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嗯。”

“那少航怎么办?”

池加优手一顿,低声说:“我们昨天去办了离婚。”

安小朵惊讶地看着她,“你们明明是相爱的啊,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谈粤知道吗?”

“知道。”池加优合上首饰盒,把它放进包里。

“他这算什么?我以为是他父母不讲道理,原来他也是……”

“别说了小朵,我不怪他。”池加优轻声制止她。

昨日约关少航去民政局,他自始至终都很沉默,离婚手续比结婚手续要简单得多,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问:想清楚了吗?目光竟有些惋惜。

她点点头,似乎听见关少航笑了一下。回来把离婚证交到谈母的手里,谈母向她提出立即和谈粤登记注册,并让谈父联系民政局的人过来,结果被谈粤拦下。

他将离婚证还给她,说:“等手术成功,我们再去结婚,万一失败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有负担。”

冲这一点,她对他无法有丝毫埋怨。

在谈粤进手术室的前一刻钟,她把戒指交到他手里。

随后谈粤被送进手术室,他们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谈粤爸妈紧张得脸色发白两腿发软,池加优去倒了两杯热水给他们,然后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发呆。

草坪上有两个女孩子在玩耍,约莫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样的粉色连衣裙,一样的白皮鞋,绑着两根马尾,在她们身旁有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在看书,他系着红领巾,白衬衫下摆扎进黑裤子里,脚上一双白色球鞋。他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身姿挺拔,无论站或坐都透着一股精神气。

池加优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男孩,嘴角噙着一缕笑。

所有煎熬随着陈英杰的宣告而有所减轻,手术过程很顺利,但是否成功还要进一步看谈粤的恢复情况才能下定论。

池加优松了口气,下一秒头重脚轻的眩晕袭击了她。

陈英杰眼疾手快扶住她,带她到自己办公室休息。

“你脸色很不好,我给你找个医生检查一下?”陈英杰关切地问。

池加优摇头,“我没事,可能是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池加优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日出印象。

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她掏出钥匙开门,一切如常,屋里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她在玄关换上拖鞋,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随即发现了原因,鞋柜里的鞋少了。

走进卧房,她对着空出一半的衣柜,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这房子是关少航买的,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她似乎都没有理由霸占。那日匆匆去办了离婚手续,却谁也没提财产分割的事,她知道他不在乎这些,而她是不敢提,好像只要不提就跟他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

父母知道她离婚的事,难得地宽慰了她几句,父亲一直催她回家住,她拒绝了。

且不说日日要从关家门口经过,即便只对着父母,她也受不了。

想给他打电话,无数次,总在响第一声前仓皇地挂掉。

KING SIZE的大床上,她的枕头被子叠在一起,像座孤坟。她想起牛奶,给安小朵打电话,跟她说晚上过去接。

“牛奶被少航接走了,你不知道?”

池加优愣了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安小朵闷闷地说,“他又瘦了,看牛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只狗,更像看自己的孩子,你对他太狠了。”

池加优默默地挂了线,坐在大床中央,脑子混沌得根本转不开。

他连牛奶都不肯留给她了。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跳下床,光着脚跑进书房,拉开电脑桌最下面的抽屉,顿时松了口气。

旋转木马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旋了几下发条,将它贴在脸颊上,宛如他在耳畔清唱。

I will be your shelter.

誓言犹在。

池加优抱着旋转木马听了一夜,翌日早上被谈母的电话叫起来,谈粤醒了,要见她。

池加优昏着头冲进浴室洗漱,然后换上衣服赶往医院。

谈粤等不及她来,已经昏睡过去。

谈母又在哭,谈父跟着长吁短叹,临时请的医护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意识到不对劲,折出去找陈英杰询问。

陈英杰正在办公室打电话,看见她进来,长话短说把电话挂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是不是有坏消息?”池加优紧张。

“不是好消息,”陈英杰翻出谈粤的病历,“我刚才为谈粤检查,发现他腰部以下无知觉。”

池加优脑子轰了一声,颤声问:“什么意思?”

陈英杰斟酌字眼,决定如实相告,“他瘫痪了。”

池加优脸一白,“有康复的希望吗?”

“不能说没有,只是比较渺茫。”陈英杰不忍心看她的脸,停了一下又说,“你要相信,医学上的奇迹不算少。”

池加优走到草坪上透气,她不敢想象谈粤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是什么样的反应,更害怕去面对谈家父母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目光,这一刻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这些天来发生的一连串事,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

父母的不理解,谈家的仇视,少航的离去,谈粤的瘫痪,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车祸初醒的日子,无措、彷徨、甚至恐惧,都铺天盖地罩住了她。

草坪陡然翻转过来,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是朱辛夷。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被朱辛夷制止,“你刚才晕倒了,你在发烧,我送你去看医生。”

“不,不用,”池加优抗拒,哀求,“我不要进去。”

朱辛夷从没见过她这么茫然脆弱的一面,心中不由恻然。医院对面有个小咖啡馆,他将她带去那里,为她点了一杯拿铁。

她哆哆嗦嗦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一道灼热顿时顺着喉管蔓延到胃里,她烫得舌头都肿起来,但身体发冷带来的僵硬感似乎得到缓解。

这时,服务生送上一份提拉米苏,朱辛夷推到她面前,“你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听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池加优看了看小盘子里的甜品,慢慢笑起来,“你知道提拉米苏的含义吗?是带我走和记住我,几天前我去旅行,在机场的书店看到一本杂志上写,你要是真爱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别藏着掖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说的机会,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亲手为他做一份提拉米苏,这份心意他一定能感受到。”

朱辛夷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回来当晚,我就在网上订购了一套烘焙工具和原料,可是提拉米苏还没来得及做,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因为谈粤,所以你们分开了?”她和谈粤的事,朱辛夷有所耳闻,想不到她离开电视台短短一段时间就出了这种事。今天他来医院探望谈粤,远远地就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花圃边,神情凄然无助,摇摇欲坠。

池加优抬起头,笑了一笑,“他说我害怕别人知道他的存在,我随时准备结束这段感情,我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是现在他走了,我却体会到什么是痛不欲生,我的时刻准备和自我保护都太失败了吧?这是我的报应。”

“那个人,看来你很爱他。”朱辛夷苦笑,原来他一直高估了她的淡然洒脱,也低估了她口中的交往对象,此刻看她这个模样方知她就是个陷在爱情里无法自拔的普通女人。

“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朱辛夷点头,“我的荣幸。”

“有一对孪生姐妹,感情一直很好,每天在一张床上睡觉,一张桌上吃饭,看着彼此就像照镜子一样,妹妹性格乖巧伶俐,比姐姐更讨人喜欢。有一个男孩和她们从小玩到大,他对她们很好,随着年纪渐长,妹妹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姐姐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会在一起,虽然她心里也有点喜欢那个男孩,但她很自觉地疏远回避,不让自己陷进去。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姐姐却阴差阳错嫁给了男孩,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认为男孩爱的人不是自己,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她终于受不了,但是男孩告诉她,他爱的人不是妹妹,而是她。”

池加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朱辛夷忍不住问:“后来呢?”

“你觉不觉得这样的故事,是配有一个好的结局?”

“是。”

“可惜没有,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池加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如果早点知道彼此的心意,是不是就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浪费这么多时间?人生有几个五年可以蹉跎?我常听人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可是习惯了拥有的日子,怎么还有勇气去过失去的余生?”

“加好,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一切。”朱辛夷心情复杂。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忘记啊。”池加优含笑说完,把余下的拿铁灌下肚,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

“谢谢你,朱导,你这杯咖啡救了我的命。”

两天后,池加优回杂志社上班。

她穿着整齐的职业装,头发高高挽起,脸上略施淡妆,显得气色不错。

安小朵跟她进办公室,关上门,小声问:“没事吧,谈粤那边都处理好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池加优取出笔记本放在桌上,“请了看护,他爸回香港办事,他妈每天都在医院陪他。”

“那谈粤……还好吧?”

“情绪很不稳定,砸烂了几打碗盘,不过有他妈在,他大部分时间都憋着。”池加优若无其事地说。

“小池……”安小朵担忧地盯着她平静得过头的脸,“其实你不用急着回来,唐总那边有交代,让你安心处理好了私事再回来。”

池加优一声不吭地对着显示屏,半晌抬起头扯了下嘴角,“小朵,要怎么样才算处理好?除非有奇迹,谈粤能站起来,不然日日对着他妈妈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我怕我迟早要疯掉。”

“真是世事难料。”安小朵叹息。

“对了,肖莉那件事有跟进吗?”池加优收拾了下情绪,打开工作笔记。

“跟了,稿子我都写好了,一会儿发你邮箱,你看下吧。”

“好。”

安小朵想让她开心点,提议,“晚上去吃烧烤吧,上回我们去过的那家,我去把牛奶带出来。”

池加优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说:“好。”

安小朵说的烧烤店在海霖路上,是露天的,对面就是灵源湖,晚上有很多人在附近散步。

池加优下班后就先过来了,找了最靠近湖心的位置坐下。

已经十一月底,南国到处还绿意盎然,她不急着点菜,靠着石栏欣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景。

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看号码,眉头不由一皱,是谈母,自从医生宣布谈粤瘫痪之后,谈母在她面前情绪就异常脆弱,动不动大哭大骂,恨不得把她跟谈粤拴在一起时时监视,只要一发现她不在医院,电话立刻追过来,比如今天她回来上班,到现在已经接到不下十次的来电。

她实在不想接,按了静音键,放回包里。

安小朵从出租车下来,跟着跳下的还有早已欢欣鼓舞冲她吐舌头的牛奶。

走近了,安小朵松开手,牛奶欢快地扑到她身上。

池加优搂住它,笑道:“想我了吧?”

牛奶使劲地摇尾巴,不住地舔她。

“乖啦乖啦。”池加优抚摸着它光滑干净的皮毛,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来自她一贯买给牛奶用的沐浴品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安小朵,“你有碰见他吗?”

“没有,我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公司。”安小朵一听就知道她嘴里的“他”是谁,“我直接去他住的地方,保姆在。”

池加优犹豫了一下,没问下去。

安小朵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语地说:“紫荆花园的小区环境不错,离他上班地方也近。”

“那很好啊,”池加优干笑,“每天能多睡一会儿。”

“要不是有牛奶,我看他都不会回去。”

池加优疑惑地看着她。

“我听保姆说的,他每晚都特意赶回去带牛奶出门溜半个小时,然后又去公司。”

保姆原话是:“养狗的人见得多了,从没有见过谁像关先生那样爱狗的,每天早晚一次的遛狗,他都亲力亲为,风雨无阻。”

池加优把头抵在牛奶的脖颈上,良久不说话。

安小朵苦恼地手抚额角,“你们啊……”

两人吃到九点,结了账,池加优拿出手机一看,有几十个未接电话,都是谈母打来的。

“怎么了?”安小朵注意到她脸色有异。

“没什么,我去医院看谈粤,顺路送你过去吧。”

“好。”

到紫荆花园门口,池加优停好车,说:“你送牛奶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安小朵过去没多久,就打电话给她,“他家里没人,可能是保姆回去了吧,这么晚了。”

“那怎么办?”

“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让我等几分钟,他就回来。”

“哦,”池加优犹豫了一下,“那我先走?”

“不要啊,你也等等嘛,这边是高级住宅区,出入都是私家车,我很难打到车回去的。”

池加优只能等,闲着无聊,她打开音乐,闭目靠在座位上,恩雅天籁一般的歌声充斥小小的空间,她松懈下来,身体不由地歪向一边。

“咚咚——”有人在敲她的车窗。

她睁开眼,望向窗外,有个男人在比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她忙摇下车窗,听清是说她的车占到他的停车位了。

她前后看了下,道了声歉,调了倒车档,准备挪个位置,突然余光瞥见关少航的沃尔沃开过来,她有些慌乱,油门一下踩重了,“砰”一声,撞倒小超市门口一堆货物。

幸好没人受伤。

她的脸顿时黑了,本来是怕引起他的注意,现在倒像是故意弄出动静来吸引他似的。

果然,关少航发现了她。

池加优接起他的来电,听见他没有情绪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她透过玻璃看了他一眼,“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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