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那时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听魏徵臣这样说她,直接忽略了对方眼睛里闪耀的水光以及明显一夜未眠的狼狈模样,拍掉他抓着自己脖颈的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回去:“烤鱿鱼是你点的,米酒是你灌我喝的,我的全部资料你那里都有备份,你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前辈,出来做什么我不是听你的,你还怪我!还凶我!”说完,就抓着他的手哇哇大哭了起来。
真是任性得要命。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二十三楼,姜如蓝被那声异响吓得一颤,回过神才发现到了自己所住的楼层。她对着镜子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失魂落魄地拿出钥匙进了房间,愣愣地站在房间正中,这才发现自己从下车时居然连保温瓶一起拿上来了。
门铃声伴随着敲门的声响一同响起。姜如蓝打开门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看到站在门外的男人,更是不知所措。呆呆地捧着保温瓶站在门口,连话都忘了说。
萧卓然看到她眼睫、脸颊上沾的泪水,微微皱起眉头,举了举手上提着的袋子:“医院开的药,你刚才忘记拿。还有,我刚开车到半路,想起你从医院出来什么都没吃,顺道买了些粥。”
说了几句话,都不见对方回应,萧卓然干脆绕过她,径自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记得按时吃药,粥要趁热吃。”
走到门口时,萧卓然被人一把揪住袖子。低下头,正对上那双被泪水浸得湿润润的眼睛。姜如蓝先是一个劲儿地把保温瓶往他怀里塞,接着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最终目的,哽咽着结巴了好几句,才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别,别走……求你别走……”
萧卓然微微一怔:“我明天还要上班。”
姜如蓝一把拥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脱了骨头一样往对方怀里贴,什么廉耻、什么矜持、什么徐徐图之计划策略全都抛在脑后,冰凉的指尖紧紧揪着萧卓然的衬衫领子:“别走……我难受……求求你……”
大概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萧卓然留了下来。
抱起跟年糕一样紧贴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回到房间里的沙发上,萧卓然刚要站起身,领口连同领带再次被人一齐揪住。萧卓然挑了挑眉毛,意有所指地一偏头:“门还没关。”
再回到沙发前,前一刻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嘴里塞着半个烧卖,手上捧着他刚刚开车在半路买的红枣赤豆粥。萧卓然嘴角微挑,一边打开饮水机烧水,一边挑了张离她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姜如蓝又吞下一只烧卖,喝了口粥,抬起头才注意到对方居然什么都没做,就坐在一尺之隔的椅子上,盯着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姜如蓝想都没想,就吐出一句:“看什么看,比这难看的吃相你也不是没见过……”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把他当成了那个人了。
萧卓然看着她说完话惊恐睁圆眼睛的模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放心,我没那么小气。你这种等级的,对我构不成什么打击。”
姜如蓝咬着烧卖细细嚼着,喝了两口粥之后,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心里已经叮嘱过自己无数遍,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魏徵臣”这个名字,也不要再拿过去那个他跟现在的萧卓然作比较,可每次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许多话不知不觉地就会脱口而出。
萧卓然静默片刻,才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知道你吃那两样食物会过敏。”
姜如蓝低着头喝粥,听到这两句话,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纸巾:“没关系。也不怨你,是我自己傻。”
萧卓然接了两杯热水,放一杯在她面前的茶几,另一杯端在手里,有一口没一口地曝着。
没多久一碗粥便见了底。姜如蓝捧着粥碗,低着头坐在那里,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脸色苍白依旧,唯独唇色添了一点浅浅的红。从萧卓然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缓缓低垂的眼睫,以及嘴角紧抿的弧度,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懵懂孩童,眉眼间的迷茫神色,携带着一抹让人心软的天真。他这么看着,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某个陌生已久的地方,有些微的塌陷松轻咳了一声打断沉默,在姜如蓝抬起眼帘时,萧卓然已经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笑:“你是不是该去洗个澡?”
姜如蓝整个人懵里懵懂的,还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先点了点头。记忆里那个人好看的眉眼,与眼前人的五官轮廓,深深浅浅地印刻在一处,嵌入,吻合,可那神情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记忆中的那个人,会在面对千军万马时狂放不羁地挑眉,会在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肆无忌惮地大笑,也会在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深夜里朝她浅浅地、安抚地笑,却唯独不会像现在这样,神情温和却也疏离,笑容得体却也虚伪,朝她翘起嘴角讲话。这样想着,眼睫轻轻眨动,一滴泪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落了下来。
不光是姜如蓝,萧卓然也被她突然落泪的举动吓了一跳。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又觉得以目前两人的关系,远不适合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萧卓然咳了一声,收回手,目光也看向别处:“你先去洗澡吧。我不走。”
眼泪落得太突兀,连姜如蓝本人都没有防备,脸颊也干干的,连擦眼泪的举动都可以省了。她僵硬地站起身,点点头,直到走进浴室,关好门,拧开水龙头,蓬头洒下的凉水激得她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想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朝夕相对,生死相随,两人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过是激烈的亲吻之后相拥入眠。她原本就是个性格木讷又羞涩的人,而从前的魏徵臣的性格又是极端外放不羁,两个人在一起,感情互动方面,从来都不需要也用不着她主动。自然,她也从来没当着他的面讲过像刚刚那样主动的邀请。此时此刻被冷水一激,整个人渐渐清醒过来,姜如蓝的第一反应就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水温渐渐暖过来,澡洗了很久,思路也渐渐捋顺过来。人还有些蔫蔫的,站在镜子前,望向自己的双眼却莹亮晶润。从旁边的橱柜取出一方干净浴巾,又在头上罩了一块毛巾,姜如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怯怯地走了出去。
客厅里,萧卓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即便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湿着头发,也不会觉得凉。见她只裹着一条浴巾出来,萧卓然也没有露出半分意外,端着水杯朝她摆了摆手:“去找件厚点儿的衣服披上,再过来喝水。”
姜如蓝原本也只是存心试探,真空上阵勾引男人的事,无论潜心修炼多久,到头来也不是她能做出来的。见对方坦然若君子,姜如蓝也便安心下来,踏踏实实去换了一身轻便衣裤,又回到萧卓然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坐下来。
萧卓然却没有坐下:“时间不早了,你等头发干了,也早些睡吧。”姜如蓝喝了两口水,在男人走到房间中央时,才不疾不徐地说了句:
“萧总,您之前提的去H市出差的事,我想我能胜任。”
萧卓然扭头,有些讶异:“你确定?”
姜如蓝微微笑着:“我觉得就随行翻译这项工作,我能比罗妃做得更好。”
“不过你今天刚出院……”
“住了三天院,也休息够了。”姜如蓝的语气十足轻描淡写,“我这连食物中毒都算不上,就一过敏,没事的。”
萧卓然只犹豫了几秒钟:“好。”说话时看向她的目光中隐隐有锐利的光,“不过我会让罗妃做两手准备,如果到时你身体情况不允许,也不用勉强。”
姜如蓝对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干脆答应下来:“好。”
“早点儿休息吧。”萧卓然带上门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朝着身后抬了抬手,算作告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