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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个故事:莉莉周,何骆驼

思念这东西,总是在不断地累积累积,像是绿到不行的成片青苔,不需要语言的赘述就自成一阕叫做回忆的悲伤曲调。

我叫周莉莉,我嫌弃这名字土,所以我让人家叫我莉莉周。

他叫何洛涛,我嫌弃这名字没个性,所以我直接喊他骆驼。

以上两点,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我之所以要浪费四十六个字符来强调它们是因为,之后的我,常常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儿而伤心难过流眼泪。

也就是说,微不足道的事不代表它没有杀伤力。

001你就是丑得没天理,土得丧心病狂

盛夏的天蓝得像海,大团大团的云朵堆积在海里,像是吸食了太多水分而显得肥胖的鱼群,移动缓慢。

那年我十七岁,我喜欢着一个叫顾轻北的男人,其实那时候的顾轻北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少年,十七岁的,任性的,帅气而又自信满满的俊美少年。

可是他不喜欢少年这个词语,他讨厌一切与文艺范儿沾边的东西,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下我的太阳穴说,男人嘛,就该是夸父,就该是军人,成天假惺惺的忧伤啊寂寞啊四十五度角啊的成什么样子,丢爷们的脸!

我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他朝气蓬勃的模样,心里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后来,骆驼也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我却撇了撇嘴,说,得了吧您呐,四肢发达,头脑不遂!

我就是这样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骆驼看着我傻乎乎地笑,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像极了灌篮高手里的樱木花道,我是说,像极了那个Q版的让人想踩的樱木花道。

我与骆驼初相识的时候,正是我一门心思的对顾轻北好的时候。那段年少的时光,我一直追随着顾轻北的步伐紧紧跟随。十多年的年少时光,十多年的紧紧相随,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和顾轻北在一起。

有时候,我也会惶惶地以为我们是在一起的,但也只是在惶惶的情况下。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比较清醒的,我知道我们之间欠缺的并不是时间,而是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那段时间,顾轻北疯狂迷恋着限量版暴力熊公仔,而街南的一家动漫店正好有一款,不过价格之昂贵并非我们的零用钱就可以购买。顾轻北每每路过都会死死地盯着它不放,我也瞪圆了眼睛与那只黄色的小熊一次次对峙。

顾轻北看着我忧伤地说,莉莉周啊,你怎么胖得跟个暴力熊似的呢?

我还来不及展现一抹娇羞的笑容,顾轻北又看着街边的一头驴子说,莉莉周啊,那驴子怎么也长得跟暴力熊似的呢?

得,可怜的顾轻北,估计回到家看他们全家都跟暴力熊似的。

为此我开始绝食,美名其曰保持身材,并开始给校刊投稿子,赚取千字十二块钱的稿酬,还有了对一切交通工具过敏的臭毛病,开发腿部能量坚持步行。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终于狠下心来打碎了小白兔存钱罐,加上这几个月来省下的零用钱,正好可以凑成一只暴力熊。

于是,我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逃课去了那家动漫店,满怀悲壮地将那只红色的暴力熊成功拿下。

回去的时候起了风,空气里挂满湿漉漉的凉意,怕是要下雨了,我将暴力熊藏在衣服里朝学校跑去。遗憾的是,门卫大爷并没能如我所愿酗酒睡去,无奈之下我只好选择翻墙。

当我安全着陆时,就看到一个……恩……怎么说呢……就看到一个脑门上贴着醒目粗体大号字“我是有傻又穷又没品”标签的男人。是的,他就是骆驼先生。

对于骆驼先生的穿衣品味我不想赘述,单是那一双一板一眼提到脚踝极限的藏青色尼龙袜子就够我翻个半天的白眼。

最可怕的是他穿了一双假的彻头彻尾的牛皮凉鞋,哦,天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办法忍受一个正常的男人穿一双如此廉价的鞋子!

有句话说的好,女靠长相男靠牌子,所以骆驼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没谱!

我翻够了白眼正要走,却被他一脸正义地拦住,我这才发现他的衣袖上别着一枚学生会的红牌子。我知道了,我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骆驼麻利地掏出一个笔记本子,正义凛然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露出个虚伪至极的笑容打算与他搞好关系,故作天真地问,学长要下雨了,你怎么不回去上课呢?

骆驼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冷静地回答我,我要是回去上课了谁来抓你们这些翻墙逃课的。

我咬了咬牙,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在平时我是不会和这种傻小子这种暧昧动作的,但今天,为了保住肚子里顾轻北至爱的暴力熊,我忍了。

我眨巴着纯真水灵的大眼睛问骆驼,那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呀?

骆驼冷哼一声,柳下惠。

好吧,我终于被激怒了,也许这个穷小子没有听过一句至理名言,那就是,千万不要得罪每个月都流一个星期的血还不死的生物。

我深深地提一口气,酝酿好情绪后开始嚎啕大哭。

骆驼显然不曾见过我这样的姑娘,短短三分钟内情绪变换了不知多少次。他开始手足无措了,为难地看着狼哭鬼嚎的我,终于是于心不忍挥了挥手让我消失。

我立即收住情绪往教室跑,又觉得骆驼挺义气,于是回过头施舍一般高傲地抬头说,我是莉莉周,今天谢谢了。

骆驼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紧张地回话,我是何洛涛,其实你也不必谢我。

他指了指我圆鼓鼓的肚子接着说,一切为了孩子嘛。

骆驼啊,那个时候的我在心底狠狠地诅咒着你,那个时候的你就是丑得没天理,土得丧心病狂,你甚至神经兮兮地以为我怀了孩子,其实我的肚子里正睡着一只红色的暴力熊。

002他呢,还是我的初恋

顾轻北有了暴力熊之后很开心,琥珀色的眼睛浮上浓浓的笑意,他找来精致的包装盒以及带着蕾丝边的缎带将熊包装起来,然后送给了校花。

校花和我同班,和我一样骄傲地活着。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实力不相上下,但是当我看到那只红色的小熊被她随手丢进桌子里,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我就知道,我所有的高傲和自信也随着那啪嗒的一声响彻底被践踏了。

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滴眼泪轻轻地落在我的掌心。我赶紧假模假样地拿出新乐敦,假装在滴眼药水。

校花走过来推了推我,说,学生会主席找你呢。说完还一副暧昧的表情掩着嘴笑,那笑容,真是倾国倾城的美。

我走到班级门口就看见骆驼,提着把扫帚一脸憨厚耿直的笑。

什么意思?我不耐烦地问。

骆驼把扫帚递给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周莉莉,上次没有给你记过你得还我个人情是不是?

瞧他那副熊德行,我摸出钱包拿出一百块钱丢给他,省省吧你,翻墙不就是罚款一百元嘛,给你就是。还有啊,请叫我莉莉周。

骆驼的眼神有一瞬间黯淡下去,那种柔软的宽容的又带着点受了伤的表情一下子击中了我,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没办法,我就是这么遭人厌,我就是那种盛气凌人自以为是矫情刻薄又虚伪的坏女人。

可是骆驼没有像别人那样羞辱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装什么蒜啊,死三八。他只是把钱推回来,然后语气淡淡地告诉说,上一周开始学校已经决定不罚款了,翻墙的惩罚是记一次大过。

我垂下头去无话可说。

骆驼把我拉到一旁,笑得很腼腆,说,我知道这样是趁人之危,可是我朋友给我找了份钟点工,我需要这笔钱,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扫一下操场。

然后又加了一句,我赚了钱肯定请你吃饭。

他站在我面前,一米八四的个子老老实实地处在那里。谁稀罕那顿饭,我只是,只是想出去透透气罢了。

我接过扫帚气势汹汹地朝操场去了,身后传来骆驼好听的声音,谢谢啊!

连道谢的方式都这么直接又土气。

我一边扫操场一边掉眼泪,空荡荡的操场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索性我就扯开了嗓子哭,一边哭一边问自己,顾轻北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假惺惺地在这里为了他哭得这么难过。

顾轻北是我的邻居,我的同学,我的青梅竹马。他呢,还是我的初恋。

是我的初恋,不是我们的。

第一次遇见顾轻北时我才五岁,穿着妈妈买来的梦一样轻飘飘的公主裙,圆滚滚的脑袋上扣着一顶蘑菇头,后来的后来,这样的发型因为杨丞琳而红极一时。而那天的顾轻北则穿了一身笔挺妥帖的童版西服,里面雪白的白衬衫上落满阳光,但仍不及他笑起来时的牙齿雪白。

顾轻北才刚搬来我们小区就因为色相出众而被挑选为区主任女儿结婚时的花童,而我会被选为花童是因为,当时我们居住的小区处于严重的阳盛阴衰状态,没有结婚的女人就两个,一个是即将结婚的区主任女儿,一个是我。

所以我得以光荣地站在顾轻北身边,手捧柔软的花瓣,与他并肩走在一对新人身后。

没有人会相信五岁的孩子会在一场温馨浪漫的婚礼上遇见爱情最初的模样,我仿佛看见自己正在按照区主任女儿的步伐一点一点长大,有了少女该有的羞怯和女子柔软的长发,而身边的顾轻北也有了少年清冽坚定的目光以及男子该有的稳重。

这样的错觉一直延续到红地毯的尽头,便成了顾轻北牵着我的手笑意盈盈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往好处蔓延的想象力,这与现实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婚礼结束后,区主任笑眯眯地给了我们一人一盒巧克力套盒,里面铺陈着各种卡通造型的巧克力。

而现实就是,顾轻北这个漂亮得像天使似的小男孩儿为了抢夺我手中的巧克力,毫不犹豫地把我一脚踹下了楼梯。

我在酒店洒满花瓣的楼梯上前空翻两周后空翻两周侧翻三周半之后鼻青脸肿地着地了。我的巧克力盒子也跟着我一起落下来,我看到盒子里的猴子断了尾巴,叮当猫的肚皮也四分五裂,而顾轻北,他站在原地看着楼下破娃娃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的我,像是良心发现似的,眼睛里起了水汽。

只那么一瞬间,我就原谅了他。孙悟空,叮当猫,加在一起也不及顾轻北将掉未掉的一颗泪珠。

区主任尖叫着将我从地上抗起来,我伏在她的背上看着身后的顾轻北,他就像个小王子,优雅地踏着繁花铺就的楼梯走下来,然后捡起摔碎了的巧克力哇的一声哭出声,而看到这一幕的我也成功地晕死了过去。

003呦,何洛涛怎么跟这三八一起走啊

没过几天,骆驼真的来找我吃饭了。一路上他都喜笑颜开的,那双假牛皮凉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响。

鬼知道这样的土老冒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跟他打招呼,一路上几乎就没断过熟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有好看的有难看的,有气质的没气质的,他们见了骆驼都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打招呼,嘿,何洛涛,去吃饭啊,有空常联系哦。

我也遇到了两个熟人,同班同学,她们掩着嘴从我们身边经过,用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我听到的声音小声兮兮的说,呦,何洛涛怎么跟这三八一起走啊。

何洛涛假装没听见,憨笑着问我,吃私家小炒好不好啊?

切,瞧你那傻样,我二话不说地拉着他进了旁边的一间海鲜馆,专挑贵得没天理的东西点。我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撑死,为了那只倒霉的暴力熊,如今的我早已是人比黄花瘦。我一边剥着小龙虾一边喊,服务员,鲍鱼羹大盅的再来一份。

骆驼看着我吃得脏兮兮的样子一点儿厌烦的表情都没有,长长的睫毛好看地遮住琥珀色的眼睛,我看得有些怔怔,说,你的名字太没品,以后你就叫骆驼吧。

骆驼又露出那种憨厚耿直的笑容傻笑着点点头,欸,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周莉莉。

我狠狠地咬断龙虾肥胖的身子张牙舞爪地喊,是莉莉周,莉莉周!

他看着我不说话,过了很久,拿起桌子上雪白的餐巾纸,探过身子轻柔地擦掉了我嘴边水汪汪的油水。

骆驼的手很好看,骨节没有丝毫的突兀,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

这只固执的骆驼,全世界只有他要死不死地一直喊我周莉莉,这个土气的名字。吃晚饭后,我问骆驼,你去打钟点工赚了多少银子?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星期赚了一百二十六块钱。

你赚钱都花哪去了?我盯着他的鞋子不客气地表现出我的优越感。

骆驼笑笑说,加上这学期的奖学金,给我妈邮了五百块,剩下的买了些零食。

天,这么大的人竟然不买鞋子买零食!

我看着满桌子的狼藉问他,那你的钱够请我吃饭么?

骆驼腼腆地盯着我,脸色绛红,他说,本来是够的,可是现在来了海鲜馆就不够了……你可不可以先借我?

我利索地掏出卡结了帐。刚才看他一只龙虾吃了半天的德行就知道结局会是这样的。

回到寝室后我平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不出一个小时,我的脸上、脖子上、肚皮上全部开始起了豆,我对海鲜过敏这我当然知道。可我也知道顾轻北今天晚上约了校花去吃烛光晚餐,他贱兮兮地拉着我演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告白仪式。

具体内容就是,他买通了西餐厅的服务员,配合他演一出中奖的老套戏码。

然后王子牵着公主的手,两个人优雅地站在领奖台上亲吻对方的脸颊,最后,就可以将事先准备好的情侣手机收入囊中。

当顾轻北牵起我的手演习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一直以来忐忐忑忑的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不难过也不伤心,就听到身体里哒的一声,再也衔接不上。

我拨通了顾轻北的电话,我说你快来带我去医院,我要死了,真的。

顾轻北犹豫了一会儿,语气放得很柔软,他说,莉莉你找些药吃好吗,我……

话没说完,我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外面的天还蓝的很,空气里隐藏着青草甜涩的香气。整整半个小时,电话都没有半点声响。

我躺在床上像一只煮熟的螃蟹,就连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又哭了半小时,求生的意志力终于战胜了失恋的悲愤心情,我给骆驼发短信,我过敏了,你买药来。

004校花说,那些甘愿付出的,都是看多了电视剧的精神病

骆驼凭着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成功潜入了女生宿舍,他跑得气喘吁吁,看着我满身红斑的样子执意背着我往医院跑。

我趴在骆驼的后背上,像一只傲慢的咸鱼,有气无力地说,你的鞋子丑死了。他顾不得理我,拼命地往医院跑,边跑边说,周莉莉你别怕啊,很快就到医院。他以为我在说胡话。

骆驼的背很暖和,像一条土气的毛毯,带着最最原始的温度。

打了针,涂了药,整个身子都是凉沁沁的。回去的时候我又犯了懒不肯走,我们都没有钱了,骆驼只好再次背起我往学校走。

这一刻,我与骆驼一样,都是身无分文的穷鬼。

我忽然很憋屈,胸腔里腾起一股凉凉的水汽,眼一闭,就化作眼泪流下来。

骆驼的脚步慢下来,我知道我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去。

入夜了,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路边有扯着嗓子卖羊肉串的新疆人,带着油腻腻的帽子,胡子俏皮地卷向两边。

骆驼问我,想吃吗?

我吸了吸鼻涕嘲讽他,现在乞讨也来不及买的。

骆驼嘿嘿一笑,背着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四枚一块钱的硬币说,来四串羊肉串。

有了羊肉串就有了动力,我从骆驼暖呼呼的背上蹦下来。

我拿着香喷喷的串儿使劲地往嘴里塞,骆驼说,慢点,不和你抢,这四个都给你。

骆驼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地敲在我的心坎上,我停止了狼吞虎咽的动作,麻辣鲜香的的羊肉哽在喉间几乎呛出了我的眼泪。

一周后,顾轻北与校花这对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终于在全校男女或嫉妒或羡慕的议论声里手牵着手走到了一起。

校花书桌里的暴力熊早已不知去向,她与顾轻北就像一对克隆人,什么都要成双成对的。一样的手机、一样的笔袋、一样的T恤。恋人之间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向周围的人宣告他们之间可以将对方牢牢牵在掌心中的骄傲。

其间校花单独找过我一次。

她像超人那样将细长的胳膊环在胸前,涂着蓝色眼影的眼睛冷冷地瞧着我。

她说莉莉周,你在我与顾轻北之间只能算得上一个跑龙套的,龙套跑完了,领个盒饭也就散了。

她又说,我知道你那天想破坏顾轻北跟我告白,你过敏了对吧,可你信不信,就是你跳楼了,只要我一句话,他也绝对不会傻兮兮地跑去你那里陪着你疯。

我默默地听着她的教诲,心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最后,校花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优雅地说出当天的最后一句台词,莉莉周,你不要以为爱情是不断地付出就能够得到的东西,那些甘愿付出的,都是看多了电视剧的精神病。

其实我很想拉住她,我想告诉她,其实我身边也有那么一个人,他挺土,挺笨,又挺穷,他以为自己是柳下惠,是愤青,他还曾经以为我是个未婚妈妈。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不招我待见的人,却愿意在我生病的时候第一时间降临在我身边,虽然穿反了袜子,但看起来还真像个挥着巨大翅膀的天神,威风凛凛的。

他穷得要死,却仍坚持每个月买些零食去看望孤儿院里那些可怜兮兮的小人儿。

他从土里土气的农村来,却比任何一个假里假气的城里人活得都要努力。他要把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接来城里,他傻兮兮地笑着说,我妈妈还没吃过披萨饼呢,等我毕业了,让她每天都能吃上肯德基。

农村人都以为肯德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美国人嗤之以鼻的快餐而已。

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儿,重要的是,当这个傻小子满口袋里只剩下四块钱的时候,他愿意把它们全部拿出来,买四串儿羊肉串哄我开心。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他只会紧张地叮嘱我,慢点吃,没有人和你抢的。

005顾轻北笑着回答,会啊

入冬了,骆驼自从把上一次吃海鲜的钱还给我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而顾轻北呢,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兴奋地围着校花转圈圈。

周末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寝室里,耳朵里塞着耳塞,我假装是在听音乐,竖起了耳朵听寝室里的八婆们聊八卦。

谈话的内容我挺感兴趣,没错,她们在聊骆驼先生。

我过滤掉了他的壮举,比如他为得了白血病的学长捐掉了所有奖学金,比如他正在研究一道网络程序,外国人出了高价,他却低价出售给了中国公司。

我还过滤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比如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就像个王子。

我抓心挠肺地翻着白眼,终于等来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爆点,那就是计算机系的系花给他写了一封情书。

真土!

我在心里嘟囔着,系花有什么了不起,还不就是个倒追的。

可是我还是怒火中烧了,在十一月萧瑟的空气里,莫名其妙的我,莫名其妙的怒火那个中烧啊。

我忽然想给骆驼发个短信,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直到眼睛酸痛手指发麻,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我蒙着被子打电话给顾轻北,我说小北啊,如果我现在从楼上跳下去,校花又不让你来,你会不会来啊?

顾轻北笑着回答,会啊。

那么简单干脆,他说莉莉周,你永远是我的好哥们,是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那一种。

我在电话的这头痴痴地笑,我说顾轻北,你也永远是我的好姐妹。

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我知道我和顾轻北都找到了自己最佳的位置。

临近毕业的时候骆驼频频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身边跟着计算机系的系花。其实那姑娘真算不得好看,眉太细,眼太大,嘴巴整天跟涂了一层猪油似的油汪汪的。还有那从头到脚的假名牌,就连镜子都用仿安娜苏的。

好吧好吧,我就是扭曲了事实篡改了意境,满眼悲愤地看着他们在如火如荼的银杏树下笑意盈盈地走过。

骆驼换下了假牛皮的破凉鞋,穿上了干净内敛的运动鞋。他的头发长了一些,有风吹过的时候在额前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他开始忙碌了,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就连故意慢吞吞地与之擦肩而过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我愤怒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没曾想竟然真的打中了骆驼的头。

啊呀一声,骆驼捂着脑袋转过身来,他身边的系花心疼地看着他,转身朝我翻着白眼骂,你丫神经病啊!

骆驼站在灼灼的银杏叶下,眉间起了淡淡的小褶,可嘴角却还是努力的抿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洁白的牙齿在十一月寂然空阔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洁白。

这么巧啊周莉莉。

巧个鬼。系花对我的反感毫无遮拦,噘着肥嘟嘟的嘴不乐意地问,骆驼你认识她啊?

她竟然喊他骆驼!

头顶的天空像一盆混浊的洗脚水,兜头扣在我的脑袋上。

空气里漂浮着呛人的茶花香,我看着站在彼端的骆驼,我们之间像是隔了天涯海角。鼻子很酸,嗓子很呛,眉毛很纠结,我启动了全身所有的运动细胞逃离了骆驼琥珀色的微凉目光。

回到寝室后我开始自我反省,我的脑门上贴着大写的嫉妒,脸蛋上画满了喝着浓醋的血盆大口。

这没有什么好丢脸的。

高傲聪明又矜贵的我喜欢上又穷又笨又老土的骆驼,这并不丢人。

丢人的是,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聪明也绝不矜贵,我只是一个故作高傲的大傻蛋。而骆驼,他不傻也不土,他是人见人爱的好好先生。

我发现得有点晚,可也没有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开始往一个好女人的方向发展,我不再自恃清高,试着放低了语气与寝室里的三八……哦不,与寝室里的姐妹们分享小秘密。她们都是挺可爱的人,她们和我一样喜欢庸俗的小情歌。

我在让自己慢慢变好,从万人避讳的死三八进化成人见人爱的好姑娘。直到我觉得自己有了进步,直到同学走在路上也会同我热情地打招呼,嘿,莉莉周,去吃饭啊!我才敢出现在骆驼的面前。

那天的天气透着一股子透彻的凉,我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乖乖牌,围着一条毛茸茸的鹅黄色围巾站在光秃秃的树干下给骆驼发短信。

我想告诉他,周莉莉兽性大发地喜欢上何洛涛了。

可是短信发出去很久也没有回复,我又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是一个女人更年期似的机械化声音,你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抓了狂,一遍一遍地打过去,仍是关机。

于是我开始恐慌了,我想如果此时我又过敏了,可骆驼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眼泪就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蹲在地上,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儿,凄惨无助地嚎啕大哭。

夜色将近的时候,系花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走过来,见了我好心地问,莉莉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

我泪眼迷蒙地看着系花,又看看他身边那个瘦高个子的陌生男人,咧开嘴又哭了。

系花说,你看着我男人哭个鬼!是不是想念骆驼了?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摇晃着系花问,骆驼去哪了?你快告诉我他去哪了!?

***妈生病了,骆驼提前退学回了老家,系花疑惑地说,前一段时间他找过你,可是你们室友说你拒绝见他。骆驼有可能不回这里直接去国外的,听说当初买他程序的那家公司高薪聘请他去国外的分公司任职,如果我是骆驼我就巴巴地提着行李赶过去。

006我不想再跑龙套了,导演,我想当一次女主角

毕业之后,我习惯这样介绍自己,嘿,我是周莉莉。

我陪着顾轻北去为校花挑选戒指,我在思念着骆驼。

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去逛植物园,我在思念着骆驼。

隔壁街角的布丁奶茶又便宜又好吃,我在思念着骆驼。

思念这东西,总是在不断地累积累积,像是绿到不行的成片青苔,不需要语言的赘述就自成一阕叫做回忆的悲伤曲调。

我留在这座城市,冬天的时候空气里飘着凛冽的茶花香气,我围着暖烘烘的围巾等着骆驼回来。

骆驼先生为我留下了爱的线索,他曾说过,他喜欢这个城市,他要带着爸爸妈妈一起来这里。

每个城市都有春暖花开,那时候骆驼就会回来。我会跟他这样告白,嘿,导演,我不想要再跑龙套了,我要当一次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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