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说，与其说是一个避难所，倒不如说是一个农作物生产基地……”
“人活着，就要吃饭，这些是必然的。”
“嗯嗯嗯，深表赞同。”
离开废弃城市飞出一段时间后，她们降落在一处山林地带。下了飞船，随着棘鱼在群山中七拐八弯走了些许时间，眼前赫然出现了似乎已不属于这颗星球的光明。走近以后，见到在那半山处建了半片广阔如天的穹顶，而此处的光亮正是由穹顶下侧的人造光源发出。穹顶之下的山谷平原和山体，或建造上鳞序秩比的房屋，或开垦出阡陌交错的农田。
道路上偶尔会有形态各异的人路过，并与棘鱼打招呼，只不过，看着他们悠闲自得的神情，完全想象不到这是灾后余生的人。在泥石路上又走了点时间，棘鱼来到一座同其他房屋几无二致的房屋门前，要说明显的不同，可能也就是门牌了吧。
推开门，就见到此前先行一步的羽出垠正坐在一条木凳子上闭目养神。
“你已经回来了。”
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羽出垠睁开眼睛，看到棘鱼正站在自己面前。
“啊……你也回来了，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吗……嗯！？”
只见棘鱼手中生出了一截小臂长短的冰刺，而后一脸冷漠地横起那只手，留下一道残影朝着羽出垠突刺过去！羽出垠眼皮一跳，棘鱼身上没了那股与生俱来的寒气，他知道这代表什么，那便是棘鱼真的起了杀心！寒气与杀气尽数收敛于冰刺之中，只稍触碰体表，就能令人一命呜呼，曾经有不少人在不明不白之中魂断于此。但是，二人结成连理已有多年，而且一直以来相敬如宾，羽出垠实在不会想到她会下此杀手。
冰刺虽利，棘鱼亦疾，但羽出垠也非泛泛！只见他依然端坐，等到算好时机，这才抬起手来当空一抓。好一个人王，这杀人几于无形之中的迅雷一刺，被羽出垠这平平淡淡的一抓就这么轻松接下，而冰刺被羽出垠捏在手中，寒杀之气却不能伤到他分毫，只能化成一缕缕清气升腾散去。一击虽不成，棘鱼的神色却也没有变化，她放开手，想要抽身离去，但是羽出垠却未能让她如愿，那只大手一放一抓，就把棘鱼纤细的手腕拿在掌中。
二人四目相对，这个如苍穹不起波澜，那个似坚冰万古不化，一时间气氛凝固了起来。良久，羽出垠才出口打破僵局。
“上一次你这样对我，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倒确实是来行刺的。”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出道以来第一次失败。”
“所以，这一次是为何？你的杀意，不像假的。”
“我也记得，那时，你将我打得半死，甚至差点杀了我。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用相同的方式，让你在战死以前杀了我。”
“战死？什么意思？”
“你自己清楚，你是在用什么东西同它们作战，每每孤身一人，你又在数着什么。”
虽然棘鱼不动声色，但羽出垠还是感觉到了她不显露于言表的愤怒。羽出垠刚要开口，就感知到了身后有人走进来，回过头来，就见到月雨和殷殷二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小鱼！我不是叫你……”
“你让我把她们安顿在废泊场附近，帮忙维修飞船。那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而我们一旦失去了你，就会在旦夕之间灭亡……所以，你要提前为我们谋划生路。”
话音顿住，棘鱼高高伸起了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羽出垠肩头。羽出垠没有搭话，他能感受到，棘鱼的身体正颤抖着，她抬起头来，只见那张冰雕成的脸庞化出了两行泪水，凝固住的表情也变得扭曲。
“为什么……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什么的，那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互相托付终生的彼此吗？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事埋在心里……你明明有我……明明可以和我倾诉……你知道吗，每当……看到你外出归来时，独自一人……掐指数数，那……那副恍惚焦虑的样子……我……我是多么担心你……”
夫妻二人，先是生死相向，而后这个如万古不化的冰霜美人，又哭又闹一副小媳妇样子……月雨快惊掉了下巴，她对这个场面有过设想，不过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副情景。
“啊……真好呐，我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合适的雄性呢？”
然而就在此时，殷殷也是语出惊人，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月雨闻言以后，猛地转过头来一脸愕然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看上去还只是个半大少女的殷殷。这时，月雨心中突然萌发了一个疑问，不过在她提出之前，另一边的两人又有了新的动静。只见羽出垠放开了棘鱼的手，而后又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把棘鱼的双肩把在手里。
“对不起，我没有向你坦白。不过，回想起来，我的肩头第一次冒出那朵火焰，是同那头黄毛的灭世魔战斗。那怪物不同于青毛或绿毛的灭世魔，它拥有着的力量，已经达到了‘神力’的范畴。在它的面前，即使是以大地之力武装起来的精英部队也是不堪一击。”
说话间，羽出垠转手，轻轻地拭去了棘鱼的泪水。
“大规模的逃难行动，就是发生在黄毛魔作祟的那段时间，可以说，就是它打破了人们企图战胜它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但是后来，我杀了它……或者说是吃了它，反正都一样。于是，残存着的人们敬我为王。在我使用了那股超出凡尘的力量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其中的代价，生命在飞速流逝，甚至还能清楚地知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那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跟我说？既然知道，那么做……对自己性命有害……为什么……还要继续……”
为什么呢？面对着妻子的质问，羽出垠回想起了那一天，他同那头生有金黄毛发的灭世魔搏斗的那一天。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棘手的对手，肉身之横，功力之高，术法之诡，都是闻所未闻。更甚者，它还有着不死不灭的生命力！每次自己将他杀死，然后挫骨扬灰，可就在下一刻，它又会起死回生，完好如初。最后，是自己孤注一掷，把它撕碎以后吞下腹中，这才算是彻底消灭掉这头逞凶多时的黄金魔兽。
凯旋归来，等待羽出垠的，是对余生重燃希望的人们。在动用了超出限制的力量的同时，羽出垠生命的高速流逝，也顺带着预测到了自己的人生还有几何，只要知晓这种黄毛魔的数目，或许就能准确地推测自己能活多久了吧。回过头来，看着幸存的人们满怀光明，在废墟之上着手重建起了家园，羽出垠曾有过疑问，真当那一刻到来，这方才建好的一切都会再度碾碎，而人们亦会在绝望希望又再次绝望短暂的起伏后迎接灭亡的到来。可是，他们似乎沉浸在绝处逢生的喜悦与繁忙之中，因而没有想到这一层次的问题。
眼前是人们的笑脸，家园一派百废待兴的景象，而不久前的他们蒙受灭顶之灾，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聊度余生。很快的，羽出垠便有了答案，至少自己还在世的期间，绝不能让同胞们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笑容，他愿竭尽心力，保护并引导他们，直到自己大限到来。
“我会这么去做，这是为什么呢？”
思绪拉回现实，羽出垠的一双大手捧住棘鱼的双颊，与她四目相对，而后露出了一个并不是那么明显的温柔笑脸。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只是一介人类，降生在这片天地之间，蒙受这片文明养育而成长的一个人类。种族兴亡，匹夫有责，那……或许早已随着血脉的传承，成为了我的本能。不过……”
“我不管！我与你们所有人都不同……你知道的……让我还苟活于世的唯一原因，就只有你……”
“不过，我最担心的就是小鱼你，依你的性格，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随我而去……原本是这样的吧，如果没有他的话。”
“他……是谁？”
羽出垠弯下身子，轻轻地与妻子的额头贴合在一起。
“他将会是我……我们生命的延续，不过现在的他尚未出世，等到他降生以后，我希望能成为你新的‘活下去的原因’。”
话已至此，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难明白其中奥秘。棘鱼下意识地瞟一眼自己的小腹，淡紫透着白皙的双颊浮现出些许血色。月雨和满头雾水的殷殷静静地杵在门边，不想去打扰他们。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还有多少时间？”
话音方落，就见羽出垠的表情骤然凝固，他猛然抬头，那双天公般的眼眸透过了屋顶，直视到了遥远的九霄天外。仿佛是在附和羽出垠的神情变化，屋内的灯光突然变得明亮，而月雨回头看着门外的黑暗时更是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显然，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羽出垠不由分说抢身出门，月雨只觉得身旁一阵疾风穿过。三人随在其后来到房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房屋门窗透出的灯光依稀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上边的灯坏了吗？可就算这样，阳光也没有被完全阻隔……”
“不，是它们来了，这就是它们到来的预兆。”
“它们？谁？”
“就是它们把这片星空变成了这样子，它们……就是这场灾难的元凶。”
月雨一愣，她想到了自己的故乡也是受了同样的伤痛，并最终被其毁灭。而现在，即将亲眼见到它们，月雨已是气喘吁吁，她把手放在高低起伏的心口，不知自己是在愤怒，还是恐惧。不久之后，穹顶的灯光再度点亮，黑暗被驱散，但是也仅限这片穹顶之下，放眼望去，天地之间还是漆黑如旧。人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在恢复光明以后照旧做着自己手头的事。
黑暗的天空中一点光亮下坠，并在三人眼中变得越来越大。光亮落到三人面前，待它消散后，只见到羽出垠半蹲在原地。棘鱼走上前去，把他扶了起来。
“吼……吼……吼……”
突然间，一个震撼灵魂的咆哮声在所有人的心头作响，惊得在场生灵心神失守呆立再原地，如同九幽之下的凶灵出笼！月雨和殷殷也不例外，被这阵咆哮声吓走了意识。
“哼！”
是时，羽出垠口中迸出一声暴喝，似开天辟地的巨响，硬生生的将那阵咆哮冲散。众人被这一声断喝惊醒，一时之间迷迷糊糊，面面向觎。月雨在恍惚之中清醒，擦擦额头的汗水，她曾直面真神，近距离地感受过神明的威压，但这阵咆哮声却相交于三神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看上面！”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形生物，浑身上下俱生出猩红如血的体毛，在冷风中飞扬如同淋漓鲜血。
“红……红毛的灭世魔兽？！”
“难道……难道它会比金黄色的灭世魔兽更强吗？”
月雨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不难得知，这就是那个长久以来，不停地摧毁人类文明的恶魔！月雨抚摸着心口，瞪大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头红毛怪物，似乎是想要把这个可能毁灭了自己故乡的仇敌烙印心头。红毛魔睁开了合着的双眼，那是一对没有丝毫色彩的眼眸，它高高在上，低头俯视着地上众人，寰顾一圈之后方才开口，同此前的咆哮一般，它的话语亦是直击人心，威严不可拒。
“我等名为‘犼’，我等生而就是你等的天敌，只待你等发展成熟，即行狩猎。”
红毛犼的魔音有震慑灵魂的威能，这片星河乃至整片星空的生灵俱臣服在它的魔威之下。但是，有一人，被同胞尊为人王，向着红毛犼迎面而去。
“我走了。”
羽出垠轻拍棘鱼的肩头将她唤醒，而后远去。对着他的背影，棘鱼心头一沉，恍惚间有种此去就是永别的感觉，于是几经考量，最后轻启双唇，问了一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还有多少时间？”
“这就是最后一战……每次外出，我都是抱着这种心情。但是现在，或许真是最后一战。”
羽出垠轻点脚尖，这道伟岸胜过雄山峻岭的背影拔地而起，来到了与红毛犼同一水平的高度。
“我叫羽出垠，一个人类。”
